第六章 新世界
地窖里又冷又臭，还有老鼠出没。
陵深背靠在坚硬的墙壁上，两眼无神的望着一个点。
说实话，她早就死了，这些活着的日子，都是老天的错误。
吱呀，地窖的门开了。
几个道士走了进来。
天下乱象，这些道士的生活也没有多么宽裕，借着他们手里提着的煤油灯的微弱的亮光，陵深能看到在前面一个道士的棉袄，布满了油腻。还有个道士的衣服上，有很多补丁。
“你们是什么人？”
陵深说出了自己的猜测：“崆峒派？三清派？武当派？”
“别管我们是什么人，你这个妖女，我们要替天行道。”
走在前面的那个道士，指着她道。
陵深微微一笑，她勉强自己支撑着站起来：“我不是妖女，我是茅山弟子。”
“茅山弟子？茅山早就发布声明，把你逐出茅山了！你勾结沈世，杀死茅山弟子，罪无可恕，你到了现在，还要自称是茅山弟子么？”
旁边的一个道士把他给拦住了，道：“我们归根结底，还是要靠她引出沈世的。”
说到底，是为了沈世？
带头的道士摇头：“天下乱象，人吃人，军阀混战，所以才有妖孽。沈世被茅山第七代掌门封印了这么多年，却在这个时候出世，我们身为道家门派，不能坐视不理！”说着，他义正词严的说：“我们已经对沈世下了战书！”
陵深看着他，笑了。
“你在笑什么？”
陵深看着自己指甲缝里的泥土，呵呵的笑着：“别费心思了，沈世，没那么看重我。你就算把我给杀了，沈世都不会来的。”
“我不这么认为。”刚才拦人的道士说。
“那你以为什么？沈世就是一个嗜杀的僵尸，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性命呢？”
这是陵深的理解。
几个道士对陵深的说法不认可，他们退了出去。
她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。
她哼起了歌，是父亲当时教的儿歌。
每当绝望的时候，她就哼起这首歌，想想父亲母亲，为了报仇，不能死。
被这群道士带到外面的时候，从冬天已经到了春天，陵深觉得自己浑身都臭出来了。
沈世换了新衣服，灰色的呢子帽子大衣，衣冠楚楚。
他站在这群道士对面，看着陵深就皱紧了眉头，道：“他们虐待你了？”
“还好，给吃给穿，就是没法洗澡。”陵深回答。
沈世冷冷的道：“你们这群道士，我沈世是哪里对不起你们，非要把我找来，还绑架陵深？”
沈世的话让这群道士面面相觑。
沈世还真的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他们的。
大概连见面都是第一次。
这些迂腐的道士，大概为了什么正义的理想，就跑来和沈世正面对抗了。
“沈世，你是僵尸，你一直以来，残杀无辜和我们道家弟子，你该被天诛！”
沈世本来很生气，听到他这么一说，反而乐了：“天诛？什么天诛？你们以为天有眼睛？再说了，僵尸又不在轮回六道之列，天也管不着我，识相的我，我劝你放了陵深，我就乖乖的绕过你们，不然……”
沈世的自大狂妄惹怒了这些人。
他们把陵深往旁边一推，怒吼着冲了过来。
“沈世，别杀人！”
陵深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话。
但是也晚了。
两个道士血溅当场。
沈世似乎是个冷血动物，动手杀人的时候从来不知道手下留情为何物。
“快滚！等你修炼到茅山第七代天师那样的功力，再来找我的麻烦！”
沈世住手了，在最后两个道士的前面。
后两个道士你看我，我看你，然后迅速的穿入丛林，跑了。
陵深在地上咳嗽着。
沈世抓起自己因为打斗而飞到一边的帽子，向着她伸出了手。
“怎么被抓了，都不通知我一声？”
回答他的是陵深的咳嗽声。
“你这么虚弱，真的不需要我吗？”
“走开。”
陵深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。
她不想需要眼前这只杀人如麻的僵尸。
“你不杀他们，他们就要杀你！难道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？”
沈世在她身后大喊着。
“我不懂，抱歉。”
“陵深，我不懂你在执着些什么？你已经不是茅山弟子了，那些条条框框，什么仁义道德，你就不用遵守了吧！”
“是啊，外界的规则我是不用遵守了，但是，我有我内心的规则。”
又走了几步，陵深脚下一软，差点摔倒。
沈世扶住了她，道：“你需要补充营养。”
不由分说，他抱起她就走，无论陵深怎么挣扎，都不肯放手。
沈世摁住了陵深，把人血往她的嘴里灌，陵深挣扎着，血迹流了她满脸，看起来十分可怕。
“你是不是觉得，那些道士找我的麻烦，是应该的？我就应该乖乖的束手就擒，听他们摆布？你是不是觉得，这些自称斩妖除魔的道士，永远都不会有错？你是不是觉得，我破除封印，逃出来，我错了？”
沈世见陵深还在挣扎，他火了，捏住了陵深的下巴，强力把血灌下去：“我要说多少次你才会懂，我是僵尸，我不老不死，我只是和人类不一样，但是不代表我就是该消灭的坏人。我这么多年，被封印在茅山圣地里，我受的苦，也该够了！为什么我就不能为我自己打算？”
陵深差点呛到，她把血吞咽了下去，恢复了些许力气：“你可以走，但是杀人是不对的。”
“我活了这么多年，难道需要你教我怎么做人吗？”
沈世握住了陵深的手腕，道：“要不是我及时阻止了鬼王，那鬼王还要在茅山造成多大的杀戮？”
陵深躺在地上，叹息着。
“你在怨恨我，把你变成僵尸？”
“是。我从来都没想过。”
“可是我不救你，你就会死。”
这样的对话重复了无数次。
陵深都觉得这样毫无意义。
有些事，是没法踏过那个门槛的，哪怕是理智上接受了，情感上也不接受，莫名其妙的无法接受，大概她虽然一早就上了茅山学法术，在众人眼里，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人，但是她清楚的知道，自己遵循着大概是最迂腐的法则，才会上茅山的：茅山弟子，斩妖除魔。让她和这些鬼怪坑瀣一气，她怎么甘心！
“你什么时候才会理解我呢？”
“大概永远都不会。”陵深躺在他的脚下，她仰头看着他。
“永远？”沈世微微一笑：“你和一个僵尸谈永远？好啊，我们反正不老不死，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耗，你欠我一条命。好意思说不原谅我吗？”
“哪怕是一百年，一千年，我也无法接受你，沈世。抱歉。我无法接受一个，把我变成僵尸的人。”
“那就等一百年，一千年之后再说，我看你，是不是还如现在一样，这么固执！”
沈世居高临下，按照他的力量，只要他伸出脚，就能踩死虚弱的陵深，但是他没有。
他不是鬼王，他破除封印，堂堂正正，追求人，堂堂正正，杀人，也堂堂正正。
“等你有了能力的那一天，就把我重新封印吧？”沈世的语气带着戏谑，带着嘲讽：“陵深。”
陵深闭上了眼睛。
她知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，如果从一个人身上得不到回报，大概这个人就会知难而退。
可是，她错了，沈世不是人，他有着比人更强大的力量，当然也有着比人更强大的执着。
陵深自己一个人在乱世中生活了下来。
直到新的世界的诞生。
在这乱世里，她曾经去找过洪老大，还曾经去过他们猜测过的洪老大去的香港，但是无功而返。
新的警察局建立了，警局刷了新漆。
但是叶天赐，居然还是警察局长。讽刺，真是莫大的讽刺。
陵深站在围观的人群中，看着新的警局的揭牌仪式。
岁月没有饶过任何人，除了她。
叶天赐老了，当年的黑密的头发变成了谢顶，额头上全是抬头纹，当年健壮的身材，也有了啤酒肚。气质从精干到了油腻，这大概是岁月的魔力吧。
叶天赐拍着巴掌，他很高兴。
凭着他见风使舵的能力，他依旧能混得如鱼得水，依旧是新任警察局长。他很庆幸，自己站对了队伍。
陵深在人群中压低了帽檐。
她能感觉到背后的丝丝凉意。
她的伪装很好，叶天赐是认不出她来的，但是，她知道，在她背后的某个地方，沈世一直在幽幽的注视着她。
“晚上，就动手吧。”
她听到了沈世的声音。
同样的僵尸之血，让他们用心灵感应来传音，特别方便。
“你打算怎么做？”。陵深问。
“都这个时候了，你还打算找出他的证据吗？晚上我们一起，杀光他的全家。这正是好时候，他的仇家也很多。”沈世说：“等这新政权建立，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，隐姓埋名，过一些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抱歉，我是不会跟你走的。”
回答陵深的，是长久的沉默。
陵深快步走出了人群，她撞到了一个小孩子身上，那小孩子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，瞪大眼睛看着她。
小孩子的保姆不乐意的教训陵深：“你是怎么走路的？撞到我们家少爷怎么办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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