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破茧蝴蝶
天渐渐地亮了，晨光透过窗帘哑光落进房间，洒下斑驳散乱、层次不均的光影。
安轶坐在床边的软椅上，神色飘忽
他摸了摸口袋，想点支烟，又想起了医院禁烟的规定。只好叹了口气，换了坐姿，目光又停留在萧凌平静的睡颜上。
他记得，萧凌小时候，睫毛就是长长的，微敛眸子时，就会在眼底落下一片青影，娇俏可爱。
“哥哥我帮你，”记忆中的小萧凌小小的手里捧着两颗核桃，站在树下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一眨看着他。
“不用，马上就好了，”蹲在地上被罚捡核桃的安轶转过头，对她微微一笑。
捡完最后一颗核桃，安轶揉了揉小腿，蹲下来系上散开的鞋带。
小萧凌悄悄地走上前去，两只肉肉的小手臂一伸，拢住他的脖子。
“哥哥背，”她糯糯撒娇的声音传来。
安轶嘴角弯起一个弧度，手臂绕到身后，垫在她肉墩墩的小屁股下，“准备好了啊。”
他猛地起身，颠了颠小萧凌的身子，惹来背后一串咯咯的银铃笑声。
“好玩吗？”他侧过脸，看着小萧凌脸颊粉嘟嘟的模样，眉眼舒展开来，笑得无忧无虑。
小萧凌重重地点头，“要飞飞。”
“那可不行，”他摇了摇头，“上次我爸都教训我了。”
“飞飞，”小萧凌的手臂又拢紧了几分，瘪着嘴巴，泫然若泣。
安轶见小萧凌坚持，愁眉苦脸地想了想，最后剑眉一挑，说，“那我们悄悄来？”
“好，”她伏在安轶的背上，开心地拍掌。
安轶把她放在地上，又抱起在怀里，小心翼翼地抛起，接住……
晴日里的阳光明媚，院落深深下，树影摇曳中，两个孩子开怀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……
他眼前的景象渐渐消隐，只余身前平静的睡颜。
萧凌那原本嘟嘟的脸颊因为抽条瘦了下去，巴掌大的小脸白净柔嫩，五官精致，脖颈的弧线美丽。
在她这个年纪，还没有触碰到化妆修饰，却是如同添了唇彩般，唇珠莹莹诱人。
原来，那个小时候和他一起玩闹的孩子，已经长成了一位宛然亭亭的丽人……
耳边窸窣的响动传来，打乱了安轶的思绪。
他前倾上身，探过去，只见萧凌的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，好似梦见了什么，一直缩着身子，竭力逃避。
她低语梦呓，呼吸逐渐急促起来，紧紧蹙着秀丽的眉头，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从眼角溢出，滑进耳侧的发鬓中。
“凌凌，凌凌，”安轶轻声唤。
他将玉坠放在掌心，握住萧凌的右手，冰凉的触感立刻贴在两人手心。
“我在这里，凌凌，不怕，”他细语哄着，另一只手轻轻拭去她的泪水和汗珠。
心中莫名的一股隐痛涌上来。
可是他柔和的声音似乎没有让萧凌平静下来，她的身体猛地一颤，她兀地睁大了眼睛，瞪着天花板，粗重地喘息，胸口起伏。
一只手缓缓伸过去扶着她的脸，床边陷下去一块，是安轶坐到了她的床边，让她稍稍偏过头来看着自己。
“是我，没事了，没事了，”安轶心疼地看着她不安的样子，温声道。
“有人！”萧凌没有听进他的话，只惊恐地看着他，挣扎着要坐起来，“有人在外面！”
她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，美妍的脸容上满是绝望恐惧。
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。
“没有人，”安轶摇了摇头，按住她的肩膀，肯定地说，“我刚刚去看过了，没有人。”
萧凌闻言顿了顿，眼眸一转，看清了是安轶的面容后，她半疑半惑地侧耳仔细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。
不一会儿，似乎是门外传来了走动的声响。
她眼瞳里的恐惧突然扩大，吞噬了所有的亮光，身体又剧烈地挣扎起来，“有人！他们有枪！枪声，我听到了！我听到了！”
“那是警察，”安轶立刻起身按住她的肩膀。
他知道萧凌产生了幻觉，但是现在他只能从这幻觉里面来打败她的恐惧。
他认真地看进她的眼睛，“那是警察，他们已经抓到坏人了，正在鸣枪示警。”
“是……吗？”萧凌绷直的手臂缓缓放松了肌肉，不确定地看他。
“是，”他点头，眸光沉沉。
好似是想起来了什么，她的身子突然又僵直起来，“那些人呢？”
“被抓住了，警察会把他们送进监狱，”安轶看着她，神色正肃地说，似乎是在许一个万分郑重的承诺，“凌凌，你不会再有事的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。”
“不，不是，”记忆力的血腥又席卷了她的神思。
萧凌使劲地摇着头，清亮的泪水被甩进铺在枕上黑发里，她的右手攀上安轶的胳膊，指甲掐紧他的肉里，眼神凌乱疯狂，“那些人！尖叫！我听到了，他们在尖叫！”
“好多血！好多血！一直在流！一直在流！”她拼命缩着身子，像是在躲避着无形向她匍匐蔓延的血液。
安轶的心一紧，身体俯下来，避开萧凌的左手，轻轻拥过她，覆在她的身上，在她的耳边连连柔声道，“他们得救了，凌凌，和你一样，得救了，你看，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？她也一样的。”
过了很久，久到萧凌无力再挣扎。
“凌凌，你们得救了。”安轶重复着说。
“得救了？”萧凌在他怀里喘息着，偏过头迷茫地看着他。
她吃力地抬起头，向身下看了看，然后转脸疑惑地对安轶说，“我身上的那个女人呢？她在哪里？”
这是萧凌第二次问起这个问题，安轶的心骤然一沉，立马回答道，“她也在医院，等你好起来我们就去看她，好不好？”
“她也流了好多血，”萧凌的眼神失去了焦点，穿过安轶的脸，愣愣地投在天花板上。
“流到我的小腹上，湿湿黏黏的，味道很重，又冷又冰，”萧凌眼瞳颤动着，“她是不是很疼？”
安轶牵扯心肠的那种痛又发作起来，他痛得弓起身子，将脸贴在萧凌冰冷汗湿的额头上，忍住颤抖揪心的疼，柔声道，“小轶哥哥在这里，凌凌，不要怕，小轶哥哥保护你，好不好？”
萧凌僵硬紧绷的身体，因为触及到他温暖的皮肤稍有缓和。
安轶见这个方法有效，索性躺在萧凌的身边。
这张病床于一个人来说还有几分大，可是于两个人来说就略有些拥挤了，安轶为了不触碰到萧凌的伤腿，将长腿伸出搭在他刚刚坐着的椅子上。
“小轶哥哥陪着你，不怕，没有人敢来，”他伸出手扶着她的头，安抚道。
两个人交睫可触，呼吸间都能听得很清晰。
萧凌转过头，怔怔地看着他，对上了他藏着温柔漩涡的眼睛，看了许久之后，没来由地，她落下一滴眼泪，滑过鼻梁。
“小哭包，”安轶像小时候那样笑她，抬起手为她拭去泪水。
“才不是，”萧凌的目光渐渐清明，两个人这样亲近，让她不自在地缩了缩身子。
安轶则长臂一伸，避开她受伤的左臂，揽过她的肩膀，目光柔软地看着她，“凌凌，小轶哥哥睡一会儿好不好？”
萧凌看着他疲惫的面容和下巴冒出的青茬，翕张了两下唇，最后心疼地点了点头，“好。”
安轶松了口气，阖上眼睛，对她低语，“不要怕，我在这里。”
其实和陈瑾一样，他这几天也未曾有一分一秒闭眼休息，现在萧凌清醒了，就像一直绷着的那根弦放松下来，疲劳的感觉如同泄闸洪涛浪过，瞬间淹没了他。
就让他小憩一下吧，安轶的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，却还紧紧攥着萧凌的柔荑，“凌凌乖，等我醒过来好不好？”
“好，”萧凌点头。
终于，他放心地阖眼睡去。
再过两个小时，沈弥和乔瑟就会过来接班了。
窗帘轻轻地拂动，光影绰绰，屋内是清晰的安静。
安轶的脸容上疲惫的神色一点点随着沉睡的时间而消退，他双眼翕合，平静又安稳，微光在他的脸庞上似乎加了一层莹光。
看着安轶的睡颜，萧凌的眼泪更加汹涌，一滴一滴砸在枕面上，晕开一大片深色。
一种不一样的，她从未接触过的情感一下子如潮汐一般涌向了她，让她处在这暗涌中，不知所措。
耳旁传来他微重的呼吸声，扑在她的耳边。
“凌……”
一声模模糊糊的呓语，让萧凌全身僵硬。
她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安轶微皱眉头的模样。
“不……怕……”
她没有回答，只是怔愣着，痴痴地看着安轶的脸。
她的心口被狠狠撞了一下，似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轻轻一声“啪哒”有如裂壳般的声响。
伴随着安轶均匀的呼吸，这个声音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清晰。
最后，心中某处有一只蝴蝶在蛹中展开尚且湿润稚嫩的翅膀，撑碎那层阻碍，破蛹而出，展翅高翔……
心里那股压力与无措，似乎也终于在它翩然而去时，如潮水般退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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