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21章 姊妹再会
当此时,钟若芝并未察觉到自己已在沉思中失了神,直到一股酒香扑面,并戏谑地在她眼睛上轻吹了一口气。
林石彼端的若萤见状,禁不住暗中骂了句“混帐”。
在别人家里、公然调XI别人的侍女,这真的大丈夫么?
逗弄谁不好?为什么非要选中她的仇敌?明知钟若芝与她不睦还去故意撩拨,这性质也未免太恶劣了吧?
想用这种方式帮她么?莫不是以为这是在帮她?
错!
她才不需要这种轻浮的羞辱呢。
钟若芝再可恨,毕竟是个心智健全的人。有道是:士可杀、不可辱。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明白,这种薄悻不是在作贱对方,却只能暴露出自身的卑劣。
明知钟若芝视他与她是同伙,却做出如此行径,这会让钟若芝如何看她?这不是在给她招恨么?
唯恐她与钟若芝打不起来么?
不行,必须得制止他的进一步煽风点火。
心念甫动,若萤抬脚便要往前,却在这时,忽然听到对面的人提到了她的名字。
是钟若芝。
“四郎生而慧黠,异于常人,能得侯爷眷顾,既是她的造化,也是钟家的荣幸。但就算是辗转反侧,寤寐思服,也当秉承圣人之训,发乎情、止乎礼。随着年岁增长,就算至亲之间,相亲相爱也须有所节制。因为四郎与侯爷过从甚密,至今外面仍有颇多微词。不知他是否已有所觉悟?侯爷既年长他几岁,又是他的保人,在此,奴婢有个不情之请,还望侯爷见谅。”
“爷洗耳恭听。”
一顶大帽子盖下来,梁从风稍稍端正了态度。
钟若芝盈盈福了福,口吐珠玉:“我们四郎才华横溢,加上少年得志,难免会有些目无下尘。作为他的姐姐,奴婢深感担忧,就怕他一意孤行,势必会行差走偏。侯爷既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,还请侯爷能对他多些提醒,保他顺顺利利、堂堂正正,则是钟氏家门之幸、祖宗之福了。奴婢在此先行谢过侯爷。”
“这是你的心里话?”梁从风不答反问,暗中咀嚼着她的这番话,一并回味着她言语间几不可察的颤抖与克制。
能说出这些话,想必是费了不小的气力吧?
违心而为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,这一点,他感同身受。
喜欢却不能明示,这与厌恶却无法表达出来应该是差不多的感受。
眼前的这个女人,和他所认识的那些所谓教养良好的闺秀淑媛并没有多大的区别,都是一样的。
千人一面。
喜欢的,憎恶的,漠不关心的,全都深深地隐藏在心里,甚至连一个暗示的眼神都不给。
除了温柔和善,那表情再没有其他的变化,仿佛是戴上了一幅描画精致的面具。
似乎不如此,就会沦为市井的模样;不如此,就显不出自身的高贵。
相比之下,四郎的冷面冷眼冷言冷语,反倒更真实一些,那些同样令人费猜的花言巧语反倒令人更加好奇。
“小四儿挺好啊。”
在他说这话时,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眉目含春,却给咫尺的钟若芝瞧了个一清二楚。
这一刻,她连呼吸的力气都丧失了。
她其实要求不高,只消他回她一个“好”,不管这话是真是假,她就知足了。
可万万没想到,他竟然同她唱起了反调。
不对,确切说,他这是在跟她较真呢。
他当真不知她有多憎恨钟若萤么?还是说,这根本就是故意的?
从他跟钟家求娶她的那一刻起,就是在戏弄她?
“怎么,伴读不这么以为么?”看他的样子,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意思,“像她那个年纪,谁能做到那个程度?谁敢、胆大到不怕死?”
如果是个男孩子,胆子大些很正常,可那是个姑娘家啊,老天给她生了怎样的一幅肚肠,竟然会有那样惊世骇俗的想法和做法!
同龄的女孩子都在想些什么、做些什么?女红、孝经、温柔贤淑……
而她呢?想的却是耕种增收、扶困济贫、救死扶伤、盗贼不起、国泰民安……
按照他一贯的做派,倘若看上谁,老早就弄回家去了,哪里忍受得了拖拖拉拉、藕断丝连?
可是对四郎却不敢这么任性。他想要她,更想看看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、变成什么模样。
在这个过程中,他不能过度干涉,不然,会给她视为绊脚石,最终毫不留情地踢走。
这个结果,也正是他最为惧怕的。
因为一旦到了那个地步,他可能连她的衣角都无法再触碰到。
而为了能够看到一个她所能创造出来的未来,他还不得不做出妥协,为虎作伥、指鹿为马、沆瀣一气……
“四郎志存高远,尽管在世人看来,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幻想。可是,那样的一幅画卷只有她能勾勒出来,不是么?你说爷偏心她,爷怎么能不偏心?一成不变的日子,全指望着她给爷解闷开心了。所以——”
他忽地转过脸来,无比郑重地说道:“所以,伴读可不能欺负他。更加不能帮着别人挤兑他。”
钟若芝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了:“侯爷何出此言?”
梁从风的回答毫不含糊:“好歹爷曾在合欢镇住过一阵子,你们家的事,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。听说,四郎以前吃过不少苦头。最早的一次,听说险些被令兄摔死,是么?”
“传言不足信,侯爷……”
“好吧,就当是一次意外,不提也罢。就像你说的,她自小顽劣,行事没个轻重,不过,那么大点的小孩子,能指望他多懂事呢?他们三房终究和你们不一样。说句难听的,小四儿从小就是放养长大的。那种孩子,大多野蛮胆大不服管,这倒也不稀奇。但不可否认,她所经历的那些事,不是你我所能效仿的。你觉得爷说的可有道理?”
自说自话就好了,他却要对方予以响应。
钟若芝既尴尬、又愤恨,却也无可奈何,只能回以沉默。
“你说她目无下尘?确实,她连爷都不放在眼里。恃才傲物么?你认为她没有这样的本钱么?你不觉得她与你、与我、与很多人都不同么?就像是天上的月、水底的珠、雾里的花、梦里的人,谁不向往?爷不例外,伴读你也不例外,是么?”
这一席话,不但否定了她,还强行要她接受他的喜好。——
他究竟知道不知道、这有多么地残忍?
“为什么不说话?爷可以当你是默认了么?还是说、心里头不服气?”他的心不在焉中暗含着蛊惑的意味,“不服气就说出来,难道你信不过爷?莫非担心说了真话后,爷会生气、会讨厌你?怎么会呢?你是四郎的亲人呢。有个词叫做‘爱屋及乌’。说错话怕什么?就算是对爷不敬,爷都不会怪你。
你要是跟小四儿那样,上来脾气的时候,敢对爷大打出手,爷或许会更加疼你的……
你的喜怒哀乐、好恶是非,爷从未听你说起过。不说,是否就意味着伴读是一个完人?这是不可能的,对吧?世上哪有什么完美无缺?草木有枯荣,人事有代谢,任你是谁,都逃不过轮回……”
他神情落寞,眼神迷离,宛若秋水澹澹、风曳春枝,不胜清寒摄人心魂。
目睹此情此景,钟若芝再也无法对其怨恨丝毫。
一切都是钟若萤的错,倘若不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,眼前的人哪会如此失意?
爱一个人或许会有一千一万的理由,但若是问她爱他什么?
撇开一切不说,单只眼底所见的这份绮靡,就足以让她爱得无法自拔。
“侯爷说笑吧?”不由自主地靠近他、不由自主地想要求证更多,“有了钟若萤,侯爷心里还能容得下别人么?好比说上一次的求婚,恐怕也只是侯爷的一时心血来潮吧?”
迷醉中的人略为清醒了一分。
长睫翕忽如蝶翼,丝毫不见她所期待的慌乱。那份淡然从容是否可以证明,她在他的心里甚至连一个涟漪都难以激起?
“可惜了,你我八字不合……”
钟若芝暗中闭了闭眼:“侯爷又在说笑了。侯爷口口声声要给安平郡侯府寻个女主人,却为何要拿着别的男子的生辰八字?如果不是侯爷未曾用心,那便是下人们办事不力。不是么?”
这种事,骗得了别人,怎骗得了她?
作为世子妃的伴读,她有那么无能么?
被戳穿真相的人毫不为意地笑了笑:“爷还以为,伴读能一辈子假装糊涂呢。只是隔了这么久才来质问爷,不说伴读忍耐过人,爷差点怀疑自己的魅力呢。你说的对,确实是爷疏忽了……”
“并不是侯爷疏忽了,”受到愤恨驱赶的钟若芝言辞激烈,“倘若四郎是个女子,无论怎样都不会发生类似的事。如果求的对象是钟若萤,侯爷绝不会允许任何的意外发生,是么?”
她一再强调那个名字,每个字、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。
虽相距遥远,若萤仍能感受到一种仿佛来自地底的、阴冷黑暗的怨恨。
或许,钟若芝是真心爱着小侯爷。
但,这又能怎样呢?
从那个晚上,伪装成素不相识的人、打算要一把火灭掉她的那一刻起,彼此就已立场鲜明的势不两立。
她不屑为这种男欢女爱竞逐,也不屑强人所难甚至是夺人所爱。
在这场所谓的竞争游戏中,如果小侯爷对钟若芝持有情意,她不介意予以成全。
得到未必就是胜利。
就好像是静言和郑依依。
人与人之间的战争,永不会停歇,只要一方尚存斗志的话。
得到了又如何?须知人心最为脆弱、飘忽。所谓的海枯石烂,不过是千万万年、千万万人当中的凤毛麟角。
没有不可逾越的城墙,也没有不可摧毁的人心。
对于这具身体里的灵魂而言,彼世与今生,都不存在什么天长地久。
但可惜的很,小侯爷心里当真容不下别人。
只除了她钟若萤。
关于这一点,在她的预想中,钟若芝老早就该看透。
该看透却迟迟不肯下定决心放弃,只能说,那个女人对小侯爷的执念过于深沉了。
皮相再好,就如美味佳肴,天天吃、也是会腻歪的。
但是,真相往往是残酷的。
这一刻,若萤非常清楚,钟若芝对她的恨,恐怕会变本加厉。
她倒不在乎被怨恨,但却不希望对面的小侯爷过深地涉足这池浑水中。
所以,当梁从风蓦地转过脸来的时候,烟水蒙蒙的双眼中,腾然划过一抹霜雪。
那声不出所料的“不错”几乎同时在几个人心底响起。
就在这天雷地火一触即发之际,林石外的若萤断然接过了话茬。
“承蒙侯爷和伴读记挂,在下感激不尽。”
当然,这不过就是一句客套话罢了。
看那两个人投过来的目光,倒像是要吃了她一般。
若萤施施然往前,给二人作了揖,而后端详着钟若芝,赞许地点头道:“侯爷青眼于我,亦是钟氏的荣光。二姐姐不为若萤感到高兴么?若萤数次大难不死,正有赖于贵人的庇佑,为此,若萤必定要日新日新日日新,光宗耀祖的同时,庶不辜负了贵人们的期许,是这样吧?”
一句话,轻轻松松将一件见不得光的窃听事件转变成理所当然。
从她的神态和语气中,根本听不到也看不到丝毫的心虚。
而这,也正是令钟若芝暗中切齿的原因。
为此,她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。
从外表看,这似乎与她一贯的形象并不相悖,端庄而有礼,不会因为与谁关系亲密而表现异常。
但是,只有若萤最能感受到萦绕在她周身的那股阴郁之气。
恨她是么?
怨恨无异于身心康健,须得尽早发散出来才好。
对于钟若芝这种病症,或许,以毒攻毒才是最痛快的方子。
既如此,不妨让怨恨来得更猛烈些吧。到忍无可忍的那一天,各处的毒害便会彻底迸发出来。
她当然知道该怎么做、才能让对方更加怨恨。
“这两天正惦记伴读呢,不想这就见着了,好巧。”
惦记?
往好处想、坏处想?
钟若芝暗中冷哼着,对于对方这睁眼说瞎话的表面功夫,虽恨着、却也无可奈何。
总不能让她还以颜色吧?毕竟小侯爷还在边上。
要比较厚脸皮,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和钟若萤不在一个水平上。
这大概就是小侯爷所说的,野生的终究是野生的,读再多书、也化解不了骨子里的鲁莽野性。
“有劳四郎挂念,在下无恙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若萤微微颔首,面上的温和不像是假的,“伴读有所不知,听说你和四叔出事后,家里都十分担心。伴读向来行事周到,想必已给家里写信报了平安吧?”
这就是“来而不往非礼也”么?
才刚说她“慧黠”,这会儿就回以一句“周到”,谁比谁傻?谁比谁奸诈深沉?
这事儿,就让小侯爷好生琢磨去吧。
对此,钟若芝从谏如流:“儿行千里母担忧,这是自然的。”
“倒是我操心多余了。”若萤自我调侃道,“四叔没有家去,伴读知道?不知这两日可曾见着他?”
这句话听似寻常,但只有钟若芝才能瞧见其下暗藏着的刀光剑影。
这哪里是什么寻常的家常?
钟若萤这个人怎可能如此无聊?试问过去的十多年,这个野蛮小子几曾对钟家表现出什么热情?
这根本就是在套她的话呢,心里头还不定打着什么害人的鬼主意呢。
“近日府中事务繁杂,一直不得空。希望四叔不会责怪。”
“不会的,四叔没那么小气。况有大爷陪着,光是照会四下的朋友都忙不过来呢。伴读就算这会儿想过去,恐怕都顾不上招待你呢。”
这是在告诉她、她很无所谓么?
钟若芝眉宇间的郁气越发浓重了。
对方的态度令她不满到了极点。
凭什么那么笃定?四叔小气不小气,他钟若萤怎么就敢那么肯定?
几时三房和四房绞到一起去了?
不过是侥幸又捡回来一条命,有什么好得意的?
凭什么好像一切尽在掌握中似的?
老天怎不收了这狂妄自大的家伙去?
小侯爷不会是将这些话当真了吧?钟若萤他怎可能如此好心关怀她?
安慰?
除非日从西出!
安慰?
她稀罕么!
“倒是四郎,近来可好?先前听到街面上好多难听的话,说四叔是受了你的牵连。沸沸扬扬地都在传,叫人不知道是真是假。二姐本来还有些担心呢,今天看到四郎这个样子,想必是未收到影响,这就好。”
“传言不足信,伴读一个耳朵进、一个耳朵出就好。”若萤彬彬有礼道,“这事儿,说起来,也不能全怪别人胡思乱想。俗话说的好,苍蝇不叮没缝的蛋。若萤年少莽撞,以前招惹了不少是非,伴读也知道的。若说有人心怀怨恨,甚至伺机打击报复,也是若萤咎由自取。反倒是那些将伴读牵扯进来的人,心思太黑了。”
什么事情与她有关?外面究竟有什么传闻是她不曾听到过的?
尽管对面前的人充满了否定,但听得这句话,钟若芝仍不免暗中吃惊。
尤其是当对方露出那种惊讶的表情时,钟若芝愈发忐忑了。
“伴读不知道?果然市井多无赖,就会背后嚼舌头……”
若萤啧啧惋惜着,似乎并没有要据实相告的意思。
而此时,钟若芝的一颗心已然给钓到了半空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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