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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34章 兄弟之间


被“轰出”花厅后,李祥廷领着若萤直奔他的小院。

        院子里依旧是戎马倥偬的形象,刀枪剑戟林立,梅桩高低错落。

        看门的仆从三五成伙聚在一起擦拭武器兵刃,看到若萤一行,赶忙起身行礼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口中叫着“免了免了”,脚下不停,三步两步就进了屋内。

        能够策马驱车的通间里,并不比上次来的时候整齐多少。书桌被挤在南窗下的两个巨大的沙袋之间,屋子里最醒目的,就只剩下了当中的一个大型沙阵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也是若萤最为关注的地方。几乎每次进来,总能看上大半天。看那些山河纵横、林壑层叠,想象着烽烟四起、呐喊震天,每每会觉得血脉贲张、意气贯日。

        逢这时,她总会对自己这个身子的主人产生不尽的联想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底是怎样的出身与经历,才会让这个身子产生出如此强烈而热切的共鸣?

        果然是个男人么?所以才会无惧于此类打打杀杀的事情?

        那为什么这一世要将她变成女儿身呢?这算是对她的考验吗?

        还是说,前一世她做了什么孽,所以才会有这一世不得不受的艰难与困苦?

        她不由得拾起一个陶人,心不在焉地端详着。

        也不知道是谁给烧制的这些小玩意儿,什么骑马的、扛枪的、持盾的、负箭的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虽然小,但五官齐全、盔甲分明,收放有力,做工颇为仔细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得出李祥廷在这上面甚是用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人,若是肯拿出一半的精力与坚持,用在学习上,假以时日,必定会有所斩获。

 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个有什么好看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随着这一声,李祥廷献宝一般侧里递过来一样东西,并冲她神秘兮兮地眨了下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疑惑不解地接过那个锦袋,拉开抽带,小心地抽出里面的筒状物。

        看到那东西的第一眼,若萤浑身的血液腾地燃烧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是地图,而且,还是一张军用的山东地图!

        她很清楚这东西的得来不易,也很清楚其所具备的极高的战略意义与军用价值!

        这是绝对不会在坊间流传的宝贝,更是禁忌。

        民间若是私藏这种东西,可是砍头掉脑袋的大罪!

        正因为明白这一点,所以,乍喜之后,紧跟着便是陡惊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惊讶的不是别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东西出现在李祥廷的手中,其实并不稀奇,但是,他若随意转赠他人,这问题可就变得复杂化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像这种地图的印制、传发,都有其一套严密的程序。由哪里印制、印多少张、发放到何处,都需要相关部门的登记造册,以备存档。

        涉及朝廷机密的文件,一旦不慎流失,落于不法之徒的手中,势必将会危及社稷和天下苍生的安全与安宁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李祥廷是否还记得这一点?

        “放心吧。”李祥廷的一句话,很快打消了她的顾虑,“这也就是你,换成别人,跪着求我、我都不会送这个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依依不舍地自地图上抬起头,正色道:“我知道二哥偏向我。但若是来路不明,或是当中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,就算这是张金子打造的重礼,若萤也不会收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放一百二十个心!”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亮出一口整齐的白牙,本来习惯性地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以表安慰,垂眼处,见她骨架纤细、身量不足,怕是经不住他的拍打,于是,便将那两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胸前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也不想想,我爹是什么人?我能骗得了他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这么说,世伯知道这件事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应该……知道吧。”李祥廷搓着手,踌躇不决道,“昨晚,爹叫我去书房,除了询问近期的功课,还问了你我之前书信往来的事儿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凝视着他,不大明白他的犹豫是从何而来的:“你照实说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在她给李祥廷的书信中,所谈的尽皆是世故人情与学问。天底下任何一家的父母,应该都不会嫌恶这种能够从中获益匪浅的交往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骨子里原本就有好为人师的因子,又加上李祥廷信她、听她,她便十分乐意与对方分享自己的所思所得。

        除此之外,还有个缘故。

        长久以来,李祥廷一直无条件地维护着她,无论发生什么事,即使心存疑惑,却依然对她始终不离不弃。这份深情厚意,令她感激万分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她,却保留得太多、隐藏得太深,不够坦荡,更谈不上诚实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自觉有愧于李氏,潜意识里,便想方设法地想要予以补偿与回报。

        难得李祥廷愿意和她亲近,她希望能够藉此机会,帮助李箴夫妇,尽早地达成“望子成龙”的夙愿。

        根据李祥廷吐露出来的信息,可以得出一个结论:李箴对她与李祥廷的相处,还是相当满意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父子俩的这次交谈中,他不仅夸奖李祥廷学业上有所进步,言下,对他和若萤的交往也寄予了厚望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李祥廷却感到了山大的压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问我科举能有几成把握,我愣是没敢吱声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拍拍他坚硬如石的手臂,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里:“有我在,不怕。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二哥。只要你有这份不服输、不退缩、想要出人头地的心,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。从来凡事不怕万人阻挡,就怕自己投降。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绝境,有的只是对处境绝望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以为我不想?”李祥廷老老实实道,“我也想让他们大吃一惊,彻底改变对我的看法,可这不是总找不到门路吗?今天有你这句话,二哥这心里,就跟住进了太阳一样,你信不?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点点头,笑道:“我何尝不是一样的感觉?只要二哥在身边,管他天崩还是地裂,我从不害怕,因为我知道,二哥会护着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,为什么叫哥哥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傲然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那么,咱么可就一言为定了?往后你教我习武,我帮你学问。”若萤恳切道,“府学这二十名生员,原本就不是泛泛之辈,都是历经沙场血战、凭本事与运气走到今天这一步的。作为当中的一员,二哥,你要对自己有信心,知道吗?人活着,就是个精气神。人身上有三把火,哪一处灭了,都不会有好结果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登时就警觉起来:“这又是朴时敏说的?原来这都是真事儿?我一直当是老辈子拿来吓唬小孩子的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着,面色倏地一凛,沉声道:“你说的,我都记着了。我也想过了,比学问的话,可能再怎么使劲儿,都没法儿赢过你。可是,太差劲了也不成,不然会让人笑话,说我不配和你站在一起。再说了,二哥也不算是一无是处,起码弓马骑射比你强。你既用得上我,我就算是块废材,对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以铜为镜,可以正衣冠;以古为镜,可以知兴替;以人为镜,可以明得失。二哥你的用处,大着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话当中,若萤拉起他的手,一手又固执地将陈艾清再三拒绝的手给夺过来,紧紧捏住几根手指头,面上笑眯眯地说道:“若萤的文,二哥的武,艾清的文武双全,咱们三个的组合,堪称完美。将来一气拿下文武两科的孝廉,也算是天下无敌、一时佳话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瞪大了眼睛:“若萤,为什么你会这么自信?为什么你就能保证,一定能一举中的?你是没有问题,艾清也好说,可是哥哥我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眼中的那份坚毅与理所当然,像是只许前进不容后退的战鼓声声,撼动着李祥廷的心跳与脉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想考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话回得极其清淡,如抟丸、如弹指、如拈花微笑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中蕴含着只可意会的大玄机。

        偏偏就能叫人心悦诚服、无可辩解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艾清的目光终于转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一次,若萤没有冲他展露出令他心神不宁的那种堪称极不正经的表情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要成为山东的骄傲,想要成为爹娘亲朋的荣耀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蓼蓼者莪,匪莪伊蒿。

        哀哀父母,生我劬劳。

        谁言寸草心,报得三春晖?

        知父母之所望,达父母之所求,这便是为人子女的孝道所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因为我知道该怎么做、什么该做,知道如何能够达成目标。因为我清楚我心之所向,也清楚别人的意愿与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不禁叹了口气:“怪道我爹都信你,还叮嘱我说,要好生和你相处。我现在忽然想明白了,当时他让我解释益者三友的用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刚刚询问过他和若萤的交往情况,嘉许了他的进步,紧跟着就要他解释圣人的这句名言,这不就是很明显的借题发挥吗?这是暗示了四郎乃是“益友”的意思啊!

        要怪就怪他反应迟钝,直到这会儿才领会父亲大人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禁不住懊恼地捶了下脑袋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谦逊道:“世伯雅量,虚怀下士,才是最令人感佩的。记得当年第一次相见,那时的我,现在想来,实在是闹得太不像样。可世伯却丝毫不怪,耐心地听完了我的陈述。此事,至今令我难忘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父亲看人,不会错的。”李祥廷回想起之前的经历,胸臆中渐渐有了开明之感,“而后,父亲就把地图给了我。你们还不知道吧?为了要这个东西,起初我可是说了谎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说什么了?”若萤好奇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说我原先使用的那份儿,不小心洒上了水,糊了。父亲倒也没说什么,只是,还没等我接过这份新的,他忽然就问我,打算给若萤送什么贺礼?我当时就是一愣,直觉得父亲可能已经察觉出我在骗他了。要不说做贼心虚,也怪我笨,当时一时心急,居然没想到任何的说辞,就只管傻愣着……你们说,那样的时机、问那样的话,是不是表示我露馅儿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然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艾清嘴角微抽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半信半疑地转向若萤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含笑颔首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箴不但明察秋毫,且于当时,还透露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,可惜的是,李祥廷竟未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所谓“贺礼”,自然是有喜当贺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何喜之有?自然是通过了府学的入学考试。

        考试成绩今天方才公布,而最迟于昨日,李箴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很好解释,他的官职与地位,决定了对于这种事有着快人一步的知情权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她自己,之所以感觉等闲,并不是因为听闻了什么风声,只不过是对己、对人,都有足够的把握与自信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李祥廷的淡定,细想来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深深想了下,若萤颇能领会李箴的良苦用心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对李祥廷说道:“世伯是对的,那就证明我的所作所为还是可圈可点的。二哥和我在一起,不管能学成个什么样子,但能安世伯和姨妈的心,也算是莫大的收获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又看着陈艾清。

        尽管对方正眼都不瞧她,但这丝毫不碍她笑靥如花:“相信艾清家里也是一样的态度。令堂那么水晶剔透的一个人,焉能看不出我的好?陈世伯杀伐决断明确刚毅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?他定也是掂量出了我的斤两,觉得能堪大用,所以才会由着艾清你同我来往,是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艾清斜睨着她,毫不客气地呛声道:“天下无敌,是,你这刀枪不入厚如城墙一般的脸皮,确也是山东一绝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,物尽其用总没错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无所谓地抿嘴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李祥廷此时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问陈艾清,是否也给若萤准备了礼物?

        “那天我看你和吴真交头接耳,恍惚听了几句话,是不是和若萤有关?是不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陈艾清将头扭向一旁,原本不想回应,但耐不住对方喋喋不休,只得勉强道:“午饭过后带你去看总可以了吧?”

        得到了保证,李祥廷这才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时外头禀报,说是夫人房里的蔡妈妈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蔡婆子是奉了唐氏之命,给若萤送东西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知道她不久就要回乡,唐氏和媳妇儿严氏老早就预备下了随行的礼物。蔡婆子领着两个丫头,抱来了两个大包袱。

        也没有进屋,就在院子里解开包袱,让若萤过目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多都是些地方特产,茶、糖、酒、糕点、玫瑰露、新米、布匹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其中有两套新裁制的直裰,是给若萤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一顶纱帽,细竹编织,六角形网格状胎,外面裹着一层黑纱,圆平顶、宽平沿儿,也是按照若萤的尺寸给定作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夫人说了,大热的天,四郎又总在外面走动。恁白净的人儿,别给晒爆皮。那个空顶帽只管脸皮不管头,不怎么济事儿,赶不上这纱帽规矩又凉快。让四郎换这个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蔡婆子双手将纱帽递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接过来,道声谢,往头上试了试,点点头:“好。这个不用收起来了,现成我就能用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蔡婆子又让看其他的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盒子圆盒子八角盒子里装的则是些脂粉花儿之类的,若萤略略瞧了一眼,拾起当中的一支大红芍药花,翘起脚在李祥廷的耳边比划了两下,道了声“好看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围的人全都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蔡婆子道:“不用着急,有二爷戴花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说的是新婚大喜,却是跟若萤所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昔日龌龊不足夸,今朝放荡思无涯。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希望有生之年,能看到二哥有此一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围的笑声瞬间便消失了,看过来的眼神之中,满满的全都是敬畏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知为什么,假如是二爷说这样的话,大家八成都会当作是开玩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四郎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四郎说什么,那就是什么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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