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05章 夫妻反目
唐氏轻扶额头,试图化解现场的紧张气氛:“四郎要读书,这是好事儿啊。我早说过,那孩子是个要好上进的。年纪再小,终有一天也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读书,科举,功名在身、光宗耀祖、报效朝廷,这才是正道!有些话,看来往后要注意着了。什么‘假如是个闺女’之类的,能不说,最好不要再说了。四郎迟早是要成为天子门生的。关系再好,开玩笑也得把握好分寸,姐姐,你说我说的有道理不?”
鲁王妃深以为然:“虽然是个有才的,但今天这种场合,实在是有些冒失。”
好好的接受表彰就是了,怎么非要平地起风波?要读书,只管去读,社学,县学,府学,有本事的话,连跳三级也不是不可以。为什么非要当着朝廷官吏的面作出这等要求?
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么?
这孩子的性子,未免太急躁了吧?
如此鲁莽,不会牵连到鲁王府吧?
王妃看了看自己的儿子,安慰道:“年纪摆在那里,到底不能像大人似的,事事考虑周全。虽然他在你府上住过,但也不表示你就跟这次的事儿有关。你且放宽心,听听后头有什么说法没。”
“你快说,大人们是怎么回的?”唐氏催促那名内侍。
内侍缓了口气,重新跪倒:“大人们没说什么,倒是侯爷当时在场,说要给四郎作保,推举他考试入学。”
顿了一下,忐忑的目光扫过唐氏、严氏,愈发小心地说道:“不光是侯爷,二爷和陈公子几个,也都当场表了态,希望能够网开一面,破格录取四郎做生员……”
唐氏实实地愣住了,半天才“咳”了一声:“这……这些孩子,真不叫人省心!”
“尤其是朴公子,说四郎考取功名那是铁板钉钉的事儿,不管过程多么曲折,结果是早就注定了的。别人的话,兴许还有点水分,可朴公子不一样。既然他说是‘老天的安排’,现场没有人怀疑……”
寂静中,王世子的那一声冷哼显得格外刺耳。
老天的安排?
这叫作死好不好!
当此时,朱昭葵真想一把扯了那阴阳生来饱揍一顿。
除了自理能力一无所有,那厮莫非就只剩下添油加醋的本事了?
能够行走阴阳看得透红粉与骷髅,竟会不知道四郎的真实身份?
成天腻歪在四郎身边,同行同止同安眠,居然会不知道四郎是个女孩儿?
居然敢拿老天说事儿,搓弄四郎去科举,他到底有没有想过,万一此事败露,结果会如何?
反正他那条命就是捡来的,活一天、赚一天,没什么好珍惜的。
就是因为这个缘故,才会鼓动四郎陪着他同生共死吗?
真是个自私的家伙啊……
这些人,就这么巴不得四郎早死?
梁从风不是一心想把四郎圈起来么?怎么这么主动投其所好?到底他在打什么主意?
李二郎他们就不说了,大概直到今天,也不知道四郎是个真金钗。
要不说,这个年纪很麻烦,光看外表根本不好辨明男女,若是举止上再稍加留意,就更加地扑朔迷离了。
早就想到她会走这条路,只是没想到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。
太急切了吧?
为什么呢?
即便是被称为天才的四郎,也会有如此迫不及待的时候么?
对于功名的追逐,已经达到了这种痴狂的程度了吗?
在四郎的内心里,其实一直是把自己当成男子来看待的吧?然则他对她所表露出的心情,她是如何看待的呢?
有没有一丝感动或者是心动?
或者说,他的示好于她而言,只是一种负担?
不不不,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,他该弄清楚的是:为什么她要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要求?
为什么不能老早告诉他?是不是怕他藏不住秘密?还是说,从一开始,她就不曾信任过他?
还有庶姐要给李祥宇做妾的事儿,为什么也不曾跟他透露过哪怕一个字?
到底在防范他些什么?
此时此刻,相对于王世子显而易见的激动,世子妃的表现却十分地轻松愉快。
很难得的,她响应了唐氏的声音:“早就听说,有些人明里暗里编排我们从风,说他和四郎不清不楚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朝着王世子瞟了一眼。
这一记眼神可能是出于无意,朱昭葵沉浸在自己的愤懑中,并未留意,但是郡主却看得清楚,当时就出声了:“是谁说的?就该一查到底!安平府蒙羞,鲁王府岂非成了一丘之貉?这种事儿,从一开始就应该防微杜渐!”
“夫人所言极是!”庄栩任何时候都是郡主最忠实的拥趸。
这一对小夫妻的相处,不可谓不好玩儿。
梁从鸾自动忽视了小姑子的妇唱夫随:“真金不怕火炼,狗嘴吐不出象牙。不过都是些宵小之辈,何必跟他们一般计较!”
众人不由得向她投以诧异的目光,心想这人怎么忽然间变得宽宏大量了?
殊不知,她的大方是有原因的。
她很满意自家兄弟的做法。通过支持四郎科考,从风从一个侧面消泯了坊间的流言,洗脱了他南风之好的嫌疑。
小侯爷不是庸庸碌碌之辈,在大是大非上,还是很有原则的。支持四郎,其实就是认可天下的学子。此举不但能够赢得儒生们的感激,更能为他、为安平府赢得相当一部分的平民阶层的爱戴与尊敬。
这种动动嘴皮子就能达到的效果,可比常年累月地做好人、施救济、分钱分物来得要轻松。
以前总觉得从风不务正业、心智堪忧,但根据眼下这件事来判断,她的亲兄弟并不笨,相反的,弄不好还很有智谋呢。
这是否意味着,安平府的将来还算是光明的呢?
如此,祖母也能够松一口气了吧?
她想尽早把这一好消息汇报给祖母听。当她正要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,却发现王世子已经有所行动了。
他甚至连个理由也不说,就匆匆地告别了众人。
梁从鸾想不怀疑他都不可能。
因此,她紧跟着追上去。
一前一后,夫妻两个的步伐都有些急促。
很快的,梁从鸾就有点喘不动气了。
一把烈火在她心中熊熊燃烧。她恨透了前面的那个人,明知道她就在身后,明知道她追得如此辛苦,却假装听不见、看不到,当她是什么?
狗都不如么?
“世子这么急匆匆的,是要去哪儿?”
唯恐被甩掉的梁从鸾气喘吁吁道。
“本王要去哪儿,需要跟夫人禀报吗?”
回答毫不含糊,脚步也毫无滞涩。
“四郎想要功名,世子着什么急?不说他才华出众,就算是个酒囊饭蛋,既有心仕途,我安平府也能尽满其愿。”
前面的人戛然止步,胸前的起伏暴露出其内心的不平。
梁从鸾绕他一圈,冷笑道:“这是好事儿,世子怎会不高兴呢?果然,还是想把人留在身边吗?金屋藏娇,我说的没错吧?”
想起夫妻俩这近半年以来的微妙关系,她的心里就跟塞了一把草似的。
“世子,其实更好狡童吧?”
自她怀孕,到小产,再到今天,他就没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。
这很不正常,很不正常不是吗?
且不说她什么心情,以他的年纪,正是需求旺盛的时候,而身边除了她和阮氏,再没有别的女人,那么,他这么长时间以来,都是怎么打发空虚的呢?
这个问题,难道不值得深究?
又不是鲁王那种,因为一心沉迷于修仙炼道,自动摒弃了七情六欲。
要说这当中没有缘故,鬼才信!
原本脸色阴沉的朱昭葵在听到这句诘问后,居然平定了下来。
那感觉,就像是一个人挣扎无力,打算要破罐子破摔一样。
“如若本王是牛粪,不知夫人是否会认可自己是苏东坡?”
梁从鸾怔了一下,待到明白了这话的意思,不由得勃然大怒:“朱昭葵,你什么意思?你说我是一个心思肮脏的人?”
对方冷冷撇来一眼,郑重无比的纠正道:“不,夫人没有问题,夫人从来都不会有错的。这不正是夫人一直深信不疑的吗?”
梁从鸾浑身微颤,在别人看不到的袖底,纤纤指甲已经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。
正是凭借着这一丝刺痛,她才能够克制住火山喷发一般的情绪。
“哦,这么说,世子是承认自己不是了?”
她还以同样的冷酷。
她暗中告诫自己,任何时候都不要给对方落下话柄。这就是一场战争,她所代表的是正义之师。
为了赢得天下人的同情或拥护,无论如何、都要坚持这一点。
她没有错,也不会错。应该承受唾骂和谴责的,是王世子、是鲁王府。
逼她走到这一步的,不是别人,正是姓朱的一家人。
“希望世子能够记住今天说的这些话。男子汉大丈夫,言必信、行必果,是么?”
这人素日里话很少,不管自己说什么,态度一贯都是冷漠的。好也好,不好也好,从来不肯表达出自己的好恶。
嘴上从来不肯明确是非,看似老好人一个,其实呢?
比起言语上的冲突,他似乎知道,态度上的无情更加能够重挫对方。
她恨透了他的暧昧不清。一直以来,以为那是他的性格,软弱、胆小,后来才渐渐明白,这种所谓的“中庸”“浑沌”的态度,正是他反击人世的方式,是他发泄不满的方式。
搅乱一池春水,让敌人无从捉摸他的行踪、扰乱敌方的阵脚。
在兵法上,这是极为高明的策略。
换言之,他那样对她,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敌人来看待。
是的,他对待自家人就不是那个模样。
婚前的他根本不是这个冷漠寡言的模样。在众人口中,他是温和的、善辩的、风趣的,甚至偶尔还有些轻佻。
在跟别人相处的时候,他经常口若悬河、滔滔不绝。
鲁王那么固执的一个人,谁说的也听不进去,却只能记得住亲生儿子的话。
只有他,才有胆子打趣甚至是嘲笑尊贵无比的鲁王。而她,想要鲁王听听她的心声,都以失望告终了。
他跟任何人都合得来,从世子府到鲁王宫,从上到下,那些人隔着三里地就朝他行礼问好。
令他感到气闷的是,她能够很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人的心情,跟对待她是全然不同的。
那都是发自肺腑的关心与爱戴,仿佛他是他们至亲至爱的人!
凭什么他能获得这么多?明明他什么都没做,成天游手好闲!
思前想后,她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——
这个人,就是个超级大骗子!
单看他对待她和别人的两种态度,即可断定这一点!
表里不一、两面三刀,可不正好适用于这个人?!
“难得世子这么坦诚。往后若再有人质疑你我的关系,希望世子能够把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人听。”
这是逼他做小人么?
朱昭葵深吸了一口气,尽量以平静的、但却没有一丝暖意的声音问道:“夫人既然承认自己大度宽容,相信如果阮氏有子,夫人定会视若己出吧?”
梁从鸾的心里“咯噔”就是一个大跟斗,几乎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当此时,她所能想到是:他不肯跟她好,却偷偷地与阮氏眉来眼去,而且,好像连孩子都要弄出来了?
这是几时的事儿?为什么她一点风声也没察觉到?阮氏那边,不是一直安排了人监视吗?
他们到底用了什么手段瞒天过海的?
这么说,他与阮氏竟然合起伙来欺骗了她?
不不不,这不是关键。比起阮氏有子,他的这句话,还有更深层的含义。
“朱昭葵,你把话说清楚。在你心里,我就是一妒妇、恶妇,是不是?”
他依旧无动于衷,越发地淡漠,越发地气人。
“怎么不说话?真当自己言灵、说句话就会死人么?”梁从鸾咬牙切齿地看着他,恨不能把他身上盯出几个大窟窿,“我可以理解为,你这是默认了吗?”
这话如泥牛入海,没有激起一个水花。
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勇气和决心才说出这句话,却难以撼动他分毫,这个结果,让她深感绝望与悲愤。
身体像是石化的高墙,在风中簌簌飘坠。
心里的惶惑、刺痛、苍凉,忽然变得滑稽可笑。
长久以来的努力与挣扎,原来只是别人眼中可悲可笑的飞蛾扑火。
或许,他早巴不得她给烧死吧?
“很早你就不忿了吧……”
道出的不仅仅是真相,更是无止境的失望。
“是啊,原先的生活是多么地美好……左拥右抱,莺莺燕燕,灯红酒绿、乐不思蜀,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。到而今,就只剩下一个阮氏相依为命。从天堂到人间,这滋味确实很不好受,是么?”
他负手望天,周身的冷冽似乎都已消失。
不是他耳聋听不到,只是她已被漠视到浮云斜风的地步。
酷暑的天,她却一味地觉得浑身发冷,以至于手脚僵冷得似乎怎么都握不紧。
“我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的。说你那些心肝宝贝都是我打发走的。他们怎么说,我不想听。刚才你说过,我做什么都是对的。那好,能不能请你在合适的时候,把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说给他们听?说过王爷、王妃、郡主他们听,如何?”
她不要再受他的欺骗和戏耍,不要再为他的蒙昧态度买账,不要不知不觉中作恶人。
就一句话,承认她的所作所为都是正确的,就好。
如此,她便能既往不咎;
如此,方能证明他与她是“夫妻同心”而非“同床异梦”;
如此,朱家才算是对得起她。
就一句话,可以不可以分担她所承受的责任?
朱昭葵终于转过脸来,像是初次认识,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。
他的眼神说不出的淡漠,使得她真切地感受到,自己在他心里,或许连一粒草芥都不如。
“本王说过,本王就是一堆牛粪,可惜了夫人这朵鲜花。本王自惭形秽,无以为报,凡事但请夫人随意裁决。夫人说什么,就是什么,本王可曾说过一个‘不’字?如此还不够么?还是说,行动比不过言语?本王倒是觉得,言语和行动都不够恳切,莫如本王亲笔书写一份‘罪己状’贴于城中各处,受千夫所指、众口唾弃,如何?”
他说得水平无波,而梁从鸾早已面红耳赤。
挑衅,这是明晃晃的挑衅!
什么“罪己状”,分明他想把家丑传扬到大街小巷去!
这个人看来是豁出去了,豁出去不要脸了!
坊间有句俗话,叫做“人要脸,树要皮,人不要脸,天下无敌”,可不正是说的他现在这个样子!
这是打算要跟她死磕到底么?看吧,这才是他的真面目!人前装老实,人后耍无赖。
这个人,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!
“认识这么多年,我还真不知道呢,原来世子竟然是如此的风趣幽默。这又是花、又是粪的,应该是乡下人最为喜爱的吧?世子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话?莫不是受了钟四郎的影响?有道是爱屋及乌,因为喜欢,所以,钟四郎吐口唾沫都是琼浆玉液,是么?”
她已隐约发现,只要一提及那个少年,这个男人的表情就会发生松动。
可以想象,假如她把钟四郎从他心里撬走,会否要了他的命?
难怪自己打一开始就不喜欢那少年,原来冥冥中已经察觉到他的威胁性。
一介黔首而已,有什么资格跟她争抢?
而他,堂堂的王族贵胄,怎能自甘堕落到如此境地!
不可原谅,统统不可原谅!
“李夫人有句话可是说的对极了。一旦钟四郎成了天子门生,那些心思黑暗的家伙,可就不好再加以宵想了。世子可是察觉到了危机,所以,才会如此匆忙地赶去是不是?奉劝世子一句,小心走得太快崴了脚。再说了,世子即便能赶过去,又能做什么呢?钟四郎一定会成为生员的,这可是我说过的话。世子不也承认么?我说什么,就是什么……”
话未完,人已远。
那个人把她的警告,完全当成了风过耳。
没有丝毫的改变,也没有丝毫的退让,他以实际行动,表明了与她水火不容的立场与态度。
如此,还能指望什么呢?
世间,还有如她和他这般的夫妻么?
“朱昭葵,你、你们不要欺人太甚!你等着吧,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,绝不!”
冲着那早已不见身影的方向,梁从鸾恨恨跺脚。
“夫人息怒。”随着这低沉清晰的一声,近侧的一名婢女在众人崇敬的目光里,勇敢地闯入了刀光剑影中,“依奴婢愚见,夫人此举于事无补。没得因为宵小的过错,给自己造成伤害。世间的所有问题,莫不都有解决之道,所谓‘一把钥匙开一把锁’。夫人只消找到这把钥匙,一切的问题自可随之而解。”
这声音似乎带着地底下的阴冷,倏地吹散了萦绕在周身的烈焰。
梁从鸾猛然间便清醒了大半。
敢言众人所不敢言,总是会在最敏感的时刻现身的、叫人想不瞩目都不成的,还会有谁?
“哦,钟伴读么?……”
PS:名词解释
狡童:出自《诗经郑风》:彼狡童兮,不与我言兮。维子之故,使我不能餐兮。彼狡童兮,不与我食兮。维子之故,使我不能息兮。
https://www.bqvvxg8.cc/wenzhang/46/46362/2930591.html
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:www.bqvvxg8.cc。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:m.bqvvxg8.cc