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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9章 路见不平


顺着腊月手指的方向,若萤看到,从金谷粮行李鱼贯走出来几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腊月眼尖,当时就认出来了:“四爷,那就是五姑老爷,看到没?就长那个样子!”

        朱孝?

        若萤不由得就是一怔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她的印象中,这位五姑父真可谓是神龙一般的人物,久仰大名却至今无缘得见其真容。

        腊月说前方的那个人就是朱孝,她倒有些不敢相信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想起了五姑姑的宝贝儿子,自己的那个蛮横无礼的表弟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就觉得,那孩子和五姑姑不大像,对照眼前的朱孝,很快的她就从质疑变成释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敢情,这就是所谓的“一脉相承、如出一辙”啊!

        仔细端详的话,才发现这五姑父与朱猛在眉目之间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不同的是,朱猛长得更粗壮些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窥探,正与钟若英拱手作别的朱孝警觉地转过头来,左顾右盼。

        显然,他什么也没发现。

        有李祥廷作屏障,若萤连一片衣角都没有露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边上的一乘黑油齐头平顶皂帷的快轿沉下了前身,朱孝上了轿,轿帷落下,随着轿头儿的一声“起——”,二抬小轿倏地离地,不大工夫就没入了稀稀落落的人流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钟若英也并未在外头逗留太久。一只脚临跨进门槛之前,同样出于防范意味地朝身后瞭望了两眼。

        始终隐在他的身后、只露出半边脸的那个中年男人,至此,终于给出了一个全貌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不觉眉头耸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四爷,怎么了?”腊月察觉到了她的异样,顿时就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直觉得四爷的不快跟那个下人样的男人有关,便眯起眼睛,使劲儿地朝那人盯了两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孙大炮。”若萤近乎耳语地提示他,“你家三老爷以前的同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腊月微微一愣,旋即就明白过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家养鱼种地之前,三老爷曾经出去寻找过活路。因为舍得下苦力,经过多方辗转,最后在昌阳县衙里做了一名轿夫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是只靠力气吃饭的简单差事,想要长久地做下来,却并不容易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喝酒误工,加上私藏□□,三老爷后来被从轿班里开除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时,谁也没往别处想。三老爷始终不肯认错,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三娘则因为三老爷的死鸭子嘴硬而大动肝火,两口子几乎天天吵,弄得家里成天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四爷、对此事表示出了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 奉四爷命,他对此事进行了一番明查暗访,渐渐的,有些可疑的线索浮上了水面。

        三老爷的失职很有可能并非自取其辱,而是吃人暗算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就在三老爷被辞退不久,曾经举报过三老爷的那个同班的孙大炮,意外地得到了重用,在县丞孙浣裳和知县钟鹿鸣的面前,很是吃得开。

        仗着地面上熟又会察言观色,孙大炮很快地就从一名普通轿夫,升为了轿头儿。

        要说这其中有什么?那可就有的说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别看都是吃“官抬饭”的,轿夫和轿头儿差的可不是一点二点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多的轿头儿都是出自世家,虽属隶籍,却是不容轻视的存在。

        新官上任,总要先拜班头儿和轿头儿。前者是官吏的爪牙,后者是官吏的腿脚。通过这两班人,官吏能够很快地了解并融入到当地的风俗人情中去。

        官员下乡巡视,一路不跟别个说话,单只跟轿头儿交谈。地方上的掌故习俗,多从轿头儿口中获知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轿头儿不但要身强力壮,更要有些许学问,除此之外,阅历世故更是必不可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与官老爷说话,得把握住一个“度”。什么话能说、什么话不能说,得能紧扣官老爷的心思与喜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作为官老爷的腿脚,轿头儿自然也就是官老爷能够信得过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所谓信得过,说白了,就是一个鼻孔出气、同穿一条裤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家伙倒会来事儿……”想通了这一点的腊月,愤愤地朝前方啐了一口,“小的明白了,四爷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哦,你明白什么了?”若萤不咸不淡地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腊月反而迟疑了,飞快地朝着身边的几个人投去一眼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明白他的心思,淡然道:“都不是外人,你想说什么、救说什么,说错了,也不怪你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静言,李祥廷,陈艾清,朴时敏,这几位都是过命的兄弟,与她同生死、共患难过,异体同心、同气连枝,有什么可防范的?

        腊月遂有了底气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五姑老爷会过来,这很正常。毕竟一家一道的,常来常往是人之常情。但是孙大炮不过是衙门里的一个轿夫,他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?而且,看样子,还不像是客人,倒像是跟大爷他们很熟悉似的。在家的时候,小的从老宅那边从没听说过关于这个人的只言片语,那么,他跟大爷要好,是从几时开始的呢?来往就来往,谁能管得着,是吧?可是看他的行事,鬼鬼祟祟的,实在不够光明正大。很明显,是怕给人瞧见。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孙大炮以前常常在人前吹嘘,说他跟县丞孙大人是“一家子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此,孙姑爷是个什么态度呢?

        放之任之,置若罔闻。

        孙大炮并未因这些轻佻言行受到冷落,或者是打击,相反的,他却在县衙混得风声水起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贱民,平什么敢跟官老爷相提并论?是他恰好投了孙姑爷乃至于钟大人的脾气,还是说,孙姑爷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孙大炮的手里?

        孙姑爷那个人,虽然处事谨慎,但却不是个地道的。而且,还特别胆小怕事。当初,要不是因为胆子小,也不至于会给四爷以一块假玉骗得六神无主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来说孙大炮,本来是孙姑爷那边的人,而今却出现在了大爷钟若英的身边,说明了什么?

        是做妹子的大姑娘钟若兰有求于亲哥哥钟若英吗?

        还是说,孙大炮是代表孙姑爷而来的?

        但不管怎么说,今晚这事儿处处透着几分怪异。孙姑爷、孙大炮、大爷、大姑娘、五姑老爷,这几个人似乎是结成了一条阵线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合欢镇,到昌阳县,再到济南城,他们似乎正在编织着一张大网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他们想要网到些什么,这可就不好说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但愿不会把四爷框进去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腊月半真半假地笑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这小子,我怎听着像是在挑拨离间呢?”李祥廷高高地挑起了眉毛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知道四郎一向重用腊月,但现在腊月所说的话,委实有点难听。四郎的为人,怎会那么恶劣呢?竟不能同亲人好好相处么?

        腊月这不会是以小人之心、度君子之腹吧?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没有吱声。

        三番两次的死里逃生,凶手是谁、经过如何,这些事,她始终不曾跟李祥廷透露出一丝一毫。不是有意欺骗,实在是怕他的这个火辣性子直肠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敢保证,在听了那些事情之后,他能够保持冷静与克制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这个人一旦发作,就如同点着了火药桶,后果是相当可怕的。

        如若证据不足便起而反击,非但无法从根上解决问题,还极有可能会进一步激化她与钟若英极其背后的老宅一方的矛盾,加深彼此间的仇隙。

        世间事,辨明是非并不难,难在难得糊涂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她也话里有话地以玩笑方式回应了腊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爷以后是当家人,自然不能违逆。不说我们不是一个娘生的,就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,从来翻脸反目的,还少?你这么说,倒也并非全无道理。很多时候,牵一发而动全身,唇亡齿寒,谁也不敢说与己无关。千里之堤,溃于蚁穴,凡事还是小心些才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腊月挑眉咧嘴,得意洋洋道:“成天跟着四爷,小的就算是拾牙慧,这些年下来,也拾了不少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大腊哥不害臊,说你胖、你还真喘起来了。”边上的李文戏嘲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也觉得腊月哥说的有道理。”北斗频频点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说别的,就说他自己的经历与感受吧。

        以前跟着自家公子,那日子过的不是说不好,但也实在说不上好。每天都挺累的,什么事儿都要自己去想、去做。做的对不对,自己不知道,公子更是不关心。

        认识了四郎之后,他如释重负。每天要做什么、吃什么、喝什么,不需他操心,自有四郎打点好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四郎其实也不怎么管,只消交待下去,一切琐碎事务就全担在了腊月的肩膀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三房内外、那么多事、那么多人,真亏得他能照应得过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凭这一点来说,腊月算是个很有本事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他北斗,充其量也就是个有福气的。有福气跟了自家公子,有福气跟着公子受到四郎的照拂,有福气做个睁开眼、闭上眼没牵没挂的自在人儿……

        公子依赖四郎,而他、也早就将腊月当成了能遮风挡雨的依靠。

        得到的认可的腊月却倏地收敛了笑容,提出了一个让在场诸人都为之一震的假设:“四爷,你说,五姑老爷总不肯见你,会不会是因为他兄弟的事儿,恨着你哪?”

        若萤默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稍后,感觉到两边肩膀同时一沉。

        抬起眼,对上的是李祥廷和静言满含鼓励的眼神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:无论前方的道路有多凶险,他们都会义无反顾地陪她走下去。会做她的盾、她的矛、她的避风港,必要时,连这条性命都愿意交给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对此,她毫不怀疑。他们的温度,她也从未遗忘。不管是风里雨里、千里迢递,不管是刀光剑影、逆境蹇途,能够走到今天,全靠他们的扶持与包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没事儿。”若萤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很清楚自己的笑容,对他们而言,那笑容代表着自信、温暖和治愈,是他们无法抗拒的莫大吸引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事实上,她的沉默仅仅是对利害关系的深思。对于已经发生的事,她不认为后悔或者是悲伤能够改变既定的事实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习惯于从这些过往中,汲取教训与经验,为的是能够做到有效预防,为的是能够避免悲剧重演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个人的一生终究短暂,所能经历的变故,也十分有限。“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无涯。以有涯随无涯,殆已”,这虽是实情,却不等同于绝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多时候,“吃一堑、长一智”更需要别人作为范本。耳、目、口、舌、身是老天赐与的忠仆,应当充分调动、利用起来,协助手脚、为顺畅的前行披荆斩棘。

        若有不及,则需善假于物。

        而腊月,就是她有意培养的“五官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允许腊月对她的了解,多过身边的这些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看似这是对腊月的信任,实则不然。

        在给与信任的同时,其实她也隐藏了自己的某种不能言说的用心。那就是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万不得已的时候,腊月是可以作为牺牲的,但是李祥廷等人却不可以因她而受到伤害。

        亲与疏、远与近,有时候,当中的界限并不分明。

        说是“厚此薄彼”,其实世间很多事,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
        关于这一点,不知道腊月意识到了没有?倘若哪天想到了,会否对她心生怨恨呢?

        这便是在考校她的能力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能骗得了一时,最多算是侥幸;能骗得了一世,那才叫本事。

        骗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若萤不禁暗中苦笑。

        人生总有取舍,真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天,是罪是罚,那都是因果报应,她会慨然接受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不知道,那会伤害他人几许、伤害多深?

        这种事想不得,想及深处会让人窒息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允许自己想太多,平白生出些牵挂与怀疑,如条条绊马索、块块拦路石,阻碍她的一往无前……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!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一行人的身形不由得一挫。

        几乎就在同时,听到了李祥廷的厉声断喝:“小心!”

        北斗几个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叫起来,就好像给火星烫到了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东西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暗器、暗器!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公子、公子你怎么样?”

        有异物从天而降,落地噼啪。

        呼喊声中透露出浓浓的焦灼与恐惧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的混乱终结于静言的讶然低呼:“药?……是药,大家不要怕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值此危急关头,他居然不慌不忙地念念有词:“是附子,干姜……这是红花,甘草……还有木香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听说过天降火雨,没听说过天上会下草药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惊过后,众人集体哑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,近旁巷子里的动静就显得越发激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子的厮打声和唾骂声不绝于耳,但在彼众我寡的情势下,她的挣扎只能给对方的兽XING起到推波助澜的反作用。

        男人们的嬉笑混杂了酒意,由起初的试探和戏谑,渐渐变得居心叵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本来是磨磨嘴皮子的事儿,你说你为什么搞的这么复杂?乖乖听话,给咱们唱上一曲儿,不就完了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让她说!好歹咱们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,你这么小气,是瞧不上咱哥几个儿是不是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今天你要是不唱,就别想离开这儿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照我说,你也老大不小了,总这么走街串巷也不是个事儿。不如这么着吧,你看咱哥儿几个哪个顺眼,干脆就跟了哪个家去烧饭睡觉过日子去吧?哈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兄弟,这主意不赖啊!我说袁大姐,这事儿你真该好生酌量酌量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畜牲、混蛋、滚!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女子的哭骂因极度悲愤而丧失了该有的气势。

        巷子外头的众人不禁面现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就是典型的欺男霸女行径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若萤扒开李祥廷的掩护,探头张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首先注意到了众人的尴尬。

        按理,这种事儿算不得稀罕,但到底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。

        北斗便鼻孔喷气,愤愤地嘟囔道:“真不知道这些地方官们都是做什么吃的,成天就会欺软怕硬、溜须拍马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这话并非无中生有,因为眼下的所见所闻,让他油然联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遭遇……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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