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85章 谈性说爱
李祥宇觉得,自己好像从未曾如此仔细地端详过一个人。
用心去看、去猜、去遐想……
这一刻无比美好。在他眼里,那端坐在圆桌旁的少年,就如同一尊新刻的玉雕,曲线细致、眉目淡然。
那头发曾经遭到焚烧,这会儿还未长长,因此只在后脑勺挽了个马尾巴,紧紧扎束着朱红描金云纹刺绣发带。
虽是小小一根发带,却不容小觑。
李祥宇认得那用料和纹饰,是王族才有的奢华与秩序。
应该是王世子的意思,给一个平民用这等奢侈之物,倒像是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与朱家的关系亲密似的。
许是怕他给人欺负吧?所以才会想到在他身上打上这种明显的烙印。
王世子的人,谁惹得起呢?
头发刷子下面有好多碎发,则用网巾约束着。黑色的网巾越发衬托得面如月华,有几分飘渺虚幻的意味。
这也正是四郎给他的印象。
身上的直裰已经脱掉,只着了家居的白色衫裤儿,冷不丁一眼望去,宛若雪娃娃一般。
李祥宇禁不住朝那身衫裤多瞅了两眼。
四郎在世子府养伤一阵子,从里到外似乎全都贴上了世子府的标签。
这身衣衫所用的面料,和王世子所穿的里衣怕是裁自同一批丝绸,就连那花纹、都一模一样。
许是怕受凉,又在外面搭了件苍色全缘边刺绣半臂。胸前没有系带,松松地挂在身上,如一袭流烟,大有随风拂漾之态。
脚上没有穿云袜,光脚靸着草鞋,五个脚趾头居然一般齐、一般大,就像是面团捏出来的似的。
这跟他以往所欣赏过的“十八金莲”,是完全不同的模样,也是截然不同的感受。
一种全新的、澎湃的心情。
他几乎能够想象到这双脚曾经都去过哪里:翻山越岭、爬树上房、打架斗殴……
若萤忽然转过脸来。
正想得出神的李祥宇就觉得自己的心思给看破,袖底的手禁不住握紧成拳。
这便是四郎的神奇之处了,叫人想要靠近、但却又害怕太近的话会给吸进去。
“怎么,四郎想说什么?”
若萤微微歪头,像是自说自话:“布帛银钱这些千篇一律,没什么稀奇。如果……如果是要点别的,会怎样呢?”
李祥宇张口结舌。
没错儿,活到而今,这样的论调却还是头一次听到。
敢情这种事儿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啊?
这么严肃的事儿,怎给四郎说的跟集市上卖菜似的!
但是对上那双执著而认真的眸子,他竟无法说不。
“四郎果真事事特别……”
“那就是可以试试喽?应该不会让大人们感到尴尬吧?没人做过,不表示没有道理。有道是送礼要投人所好,我这要求,应该不算过分吧……”
“最好不要。”李祥宇隐隐觉得脑袋发胀。
一方面,他期待着那神奇的一幕发生,但同时,又担心发生这样的意外。
“四郎想要什么?为兄的买给你就是了。现在想不到不要紧,几时想起来了,说一声,这边给置办好了,到时候跟聘礼一起送过去,也不费什么事儿。”
说这话的他带着几分怨气。
若萤自然知道原因。
她不禁有些恼。
这会儿就开始不满了?要不是因为他,哪来那么多破事儿?好好的若苏,明明可以嫁到一个好人家去,结果却给他迷了心窍,自甘堕落到要给人做小的地步,要为他付出那么多!
要他出那些聘礼怎么了?嫌多?这个事情上,撇开私人恩怨不说,她倒觉得老太太说的一点儿也没错!
钟家的女儿不是什么赔钱货!要不是若苏年纪到了,若再年少三两岁,就凭着那一手上乘的刺绣,得给家里添盖几间大瓦房、买上几头牲口?
这些,李祥宇究竟有没有设身处地地替人考虑过?
一味的光想着自己的面子里子,你要有所犹豫,开始的时候为什么不坚辞呢?
驴不喝水,谁能强摁头?
这个男人,日子过得太顺了,碰到一点小挫折就怨天尤人了么?这样的性情,要如何顶天立地?莫不是以后都要人哄着、捧着、顺着,才行?
不过是个安分守时不入流的训导,有什么神气的!真把自己当大餐了,是么?
不过,这会儿他就是想后悔,也晚了。
她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。为了苏苏的名节,必要时,可以牺牲别人的利益。
嫁进李家,这是苏苏的憧憬,更是母亲的心愿。只要母亲和苏苏能够开心,她会竭尽所能满足她们。
“李祥宇。”
忽然听到这一声呼唤,李祥宇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。
但一点他是确定的:有生以来,能这么连名带姓叫他的,只有面前这个人。
托大,突兀,冷冽,深邃,叫人猝不及防却又无法躲避。
从“大人”到“李祥宇”,谁能告诉他,四郎心里到底拐了多少道弯?
“四郎请说。”除了称呼,还有令他更为关切的问题。
“你跟我大姐的婚事,改在了哪天?”
“九月十五。”
“李祥宇,我能相信你吗?”
李祥宇用了一点时间来咀嚼她的这句话。
似乎是有点后悔?是了,四郎打一开始就不满意这桩婚事。为了打消他的非分之想,上次差点废了他。
但事到如今,还有后悔的余地吗?
李祥宇莫名地窃喜。
他发现一个事实:四郎不乐意,似乎他这边就会感到舒服些。
能够打压四郎的机会并不多,能让四郎动气是否也算是技高一筹呢?
“四郎这话怎么说?”他故作糊涂,只为能套取到更多的把柄。
“我跟你说过吧,我信不过你。”若萤倒也毫不客气。
“我对苏苏,是真心的。”
说出这话,他发现四郎的拳头似乎紧了一紧。
对,就是这样,四郎越是舍不得的,他越要使劲儿争抢。
他就不相信了,四郎会动手打他。
敢打他,他就敢保证带着一身伤招摇过市去。让所有人都看看四郎的真面目,逼得四郎最后不得不跟他低头道歉。
他看上四郎的那颗头颅了。
若萤对他的满目挑衅表示出了不屑:“李祥宇,今天没有外人,你跟我说实话:生不出孩子,究竟是不是你的问题?”
有一瞬间,李祥宇想要夺门而逃。
他不敢直视对方,害怕直面那双能够洞彻一切的眼睛,还有那份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、见惯世情冷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淡漠气息。
以对方的年龄,不该过问这等严肃问题的。但是,从对方身上,他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矫揉造作。
也不见故作深沉的老气横秋。
有那么一瞬间,他觉得面前这个人才是苏苏的亲生爹娘。
“为什么不回答?”
追问已近乎咄咄逼人,显然,对方很介意这件事。
“咱们先小人、后君子。如果是你的原因,现在改口都还来得及。你的体面,两家的体面,我会负责打点妥当。否则……别怪我六亲不认。”
她的面色有些暗,也许是生气导致的脸红?
李祥宇深深地凝视她,心眼儿转得飞快。
他隐约觉得,谈话似乎变得有趣了。
“想起来了,四郎与柳家公子要好,耳濡目染,想必于岐黄之道上,颇为了解。”
打算给他把把脉,还是来个全身检查?
他没意见,甚至还、求之不得。
“彼此、彼此。”若萤反唇相讥,“以李大人这等出身,谁没念过几本《房中术》《素NV经》?谁又不懂得食者药也的道理?在下还没蠢到跑到关公门前耍大刀的地步!”
李祥宇轻笑道:“四郎到底在担心些什么,恕在下愚钝,并不十分明白。”
他有些紧张,更多些期待。他已预感到对方要说什么,而那个话题,恰是世间最为隐晦也最让人津津乐道的。
不拘是谁,只要一牵涉到这个话题,莫不小心翼翼、热血沸腾。
但四郎的特别就体现在这里,别人都讳莫如深的事儿,他偏能说得跟吃饭喝水一般寻常。
他声音清冷,能熄灭万丈的火焰,能够让这炎夏的天,变得有如凉秋。
“李祥宇,你床第间的水平如何?”
像是当头掉下来一个马蜂窝,震惊了李祥宇。
他久久地凝视着近旁的人,伸手便能抓住的距离,却给了他天渊之别的错觉。
方才还觉得自己似乎看懂这个人了,而这会儿,竟然越发迷糊了。
那令他百看不厌、雌雄莫辨的容貌,那淡远如画卷之中的山水风景一般的气质,当真是他跨越不过去的世界。
这不是个可爱的人,但却是一道足以流传千古的风景。
叫人喜欢着、羡慕着、神往着、怨恨着,为只能远观而无法触碰。
如果这是苏苏,这会儿,他定会心疼得满抱在怀;如果这是苏苏,他会用实际行动回答她的疑问。
自己满意,也会令她感到美好。
但眼下不行,他面对的只是个孩子,一个即使给人亲了,也没有什么异常反应的孩子。
所以,怎么说呢?小侯爷想要打动他的心,似乎得另寻法子。当街亲吻宣布拥有权这种事儿,只能证明其霸道无礼,并不会赢得四郎的欢心……
不过话说回来,小侯爷确实干得漂亮啊!遇上喜欢的,管他是男是女是花是草呢,想说就说、想要就要,无需掩饰自己的心情,这样的任性,能羡慕死天底下的男人们。
所以说,人不要脸,百事可为……
“四郎……”
“逃避只能证明你心虚。”
李祥宇禁不住背心冒汗。他不介意讨论这种事儿,但是,能不能换个正常点的谈话对象呢?孩子家知道什么?这岂止是滑稽,根本就是诡异!
“这个事儿……四郎你现在还小,就是说了,你也不大明白。这床第之间的事儿,只可意会,不能言传……”
话音未落,就听到一声嗤笑:“且不论脏唐臭汉史书煌煌,在我们乡下,这种桑间之乐不说比比皆是吧,也能让你见多不怪。你在欺我不懂,是吗?还是说,你觉得我看过的小黄书没你多?”
“在下——没看过那种东西……”
李祥宇涨红了脸。
很多年了,他都忘记自己也曾有过红脸的时候。
“从未在外眠过花、宿过柳?”
“正经读书人,岂能有那种猪狗不如的行径!”
“不曾以文会友,结识什么红颜知己?”
“书中自有颜如玉,书中自有黄金屋!”
“没有俟于城隅,搔首踟蹰,辗转反侧,寤寐思服?”
“家事国事天下事,事事关心,何来闲暇冶游?”
“……哦,那太可惜了。”
啊?
什么?
不是谴责,没有愤恨,居然是——
遗憾?
李祥宇有点喘不过气来了。
“真是人不可貌相。”若萤毫不掩饰的同情与轻蔑,让李祥宇暗中吐血,“看大人形容谈吐,还道是个风雅人物,原来竟是个古板先生。怪道在下觉得与大人素来生分,这便是病根儿了。话不投机啊……”
“不是,那个……”
“古人学问无遗力,少壮工夫老始成。纸上得来终觉浅,绝知此事要躬行。前人圣训,总是大有道理。不知道大人为何避谈这种事儿?千年前,孔圣人就说了,食色性也。风流而不下流,不失为真名士。所谓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爱而不贪,乃为君子。不瞒大人,大人这番话,令在下十分担心。听大人言语,想必十分推崇朱理学。敢问大人,朱子所倡导的‘格物致知’是个什么意思?如何方能‘存天理、灭人欲’?……”
“……”
“禁欲乃逆天悖理的行为,有何值得提倡的?男欢女爱,一为繁衍后代,二为心心相印。这二者中,爱情尤为神圣。若有欲无爱,岂不类同禽兽?若压抑真情,则与伪君子何异?方才在院中,我看见有一盆梅花,长势甚为奇特,不知是怎么侍弄的?”
身上的大山瞬时卸掉了一半,李祥宇暗中呼出一口气。
“不是生来就那样的,得从很小的时候,用外力使之改变生长方向。等到枝干坚实,就算是定型成功了。”
“为什么呢?”
“可能觉得更加美观吧……”
“就如女子裹脚?”
“呃……”
“说起这梅花,恰好在下也听说过一个故事。说江南有些地方,盛产梅花。某上位者认为梅的弯曲姿态很美丽,就有人为投其所好,运用人力扭曲梅花的姿态:砍掉笔直的枝干、除去繁密的枝条、锄掉端正的枝条,把枝干摧折、使梅花呈病态。最后搞得全天下都一窝蜂地追求这种时髦。对于这种现象,不知道大人是如何看待的?”
“病不在梅,而在人心……”
“就如在下与大人刚才所要谈论的,大人是否觉得不齿?是不是觉得,是在下居心不良、窥探大人的隐私?”
“……”
“连自我本性都无法直面,有何资格自矜勇敢?大人勇敢与否,其实在下并不关心。但事关我们苏苏的一辈子,有些话,今天大人你不想说、也得说。大人不说,在下自有明辨是非的方式。”
“你对苏苏,倒是好得很……”
这份关切,可惜苏苏不知道。不然,也不会给他做妾。
“你想挑拨我们姊妹的关系,还差着点儿。”若萤瞧出了他的心思,鄙夷道,“大人莫不是以为,我们苏苏单纯是看上了你这张脸、或者是你李家的名望地位?”
李祥宇眨巴了下眼睛。
确实,这应该是最大的原因吧?
不然呢?
若萤此时不由得心生悲凉,也更加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必要性了。
很多事情,她不得不出头,很多事,不得不操心。
苏苏的用心,李祥宇的所思所想,必须借助她这根桥梁方能让两边的人了解、感悟。
“大人,你当真是对我们苏苏毫不了解。你要明白,一个女人,再怎么安静本分,她也不是件器物。外表装饰得好看些,往那儿一摆就完了。你得知道,她的心里都装了些什么,假如你当真爱她、喜欢她……”
PS:名词解释
金莲:三寸金莲最早出现于元代。人们把裹过的脚称为“莲”,而不同大小的脚是不同等级的“莲”,大于四寸的为“铁莲”,四寸的为“银莲”,而三寸的便为“金莲”。
中国诗词史上专咏缠足的第一首词是苏轼的《菩萨蛮》:涂香莫惜莲承步,长愁罗袜凌波去;只见舞回风,都无行处踪。偷立宫样稳,并立双跌困;纤妙说应难,须从掌上看。
清初李渔《闲情偶寄》中,将小脚的玩法归纳出了48种之多。如:闻、吸、舔、咬、搔、脱、捏、推等。
三寸金莲按式样有:高筒金莲、低帮金莲、翘头金莲、平头金莲。
按种类分有:皮金莲,下雨天穿雨鞋,室内外穿套鞋,生日做寿穿寿鞋、祭鞋、吉祥鞋,戴孝穿孝鞋,拖鞋等。
按季节分有:棉金莲、夹金莲、凉鞋。
按鞋饰分有:绣花金莲及素色金莲两种。
按鞋底分有:平底金莲、弓形底金莲、高跟金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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