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9章 乍现锋芒
绿林尽头绿陂婵媛,清浅的溪流柔顺地缠绵着山形,倒映着蓝天白云。
古木草庐,野趣盎然。
有美一人,白衣胜雪。蓦然一瞥,似春风初度、春水澹澹。
若萤呆呆地忘记了眨眼,生怕一眨眼,眼前的一切都会消失无影。
这是她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好看的人,一个少年,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,温润、干净,见之忘俗。
他的气质,比大显还像个与世无争的隐士;他的风采,只能自诗文字画中领略。
他静静地坐在杏花浓荫里,仿佛一朵白云歇脚在人间。
无知无觉无悲欢,不着纤缕羁绊、不为埃尘动容。
仿佛一直在那里,无论见,或不见;来,或不来。
然后,他抬起头,微微一笑,好像满山满谷的花儿全都劈里啪啦地开了,一路开进人心,诱惑得一群蜜蜂轰然躁动。
“是若萤吗?站在那儿干什么?过来吧。”
少年一开口,像是清茶二泡,满含着阳光、雨露和芳香。
若萤就跟鬼使神差的一般,乖乖地走向前去。
少年已经弃了黑子站起来,长身玉立地朝着葛衣青襟的她伸出手。
若萤一反常态,毫无戒备地把肩上的包袱递了过去。
这个动作浑然天生,似乎已重复过无数次。
“有些分量,累到了吧?”
面纱后的若萤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
别人的问候,总是带着三分客套,可他的关心,竟像是经年的老友,令她深感亲切与安慰。
这是跟家人给予的感觉完全不同的体会。她不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,但是却十分明白一个事实:她喜欢这个少年。
就好像喜欢一朵花、一棵树,单纯的,没有任何企图,单纯就是想要亲近。
若萤在石墩上坐下来,揭下了斗笠。
“我姓柳,表字静言。杜先生是我外祖。你可以叫我哥哥,也可以唤我名字。”
对上他温柔的眼神,若萤的脸莫名地烧了。
他一定是把她当成胆小怯弱的小孩子了,怕她拘束,所以才会这么耐心且细心地给她解释。
不过,他居然是杜先生的外孙,这倒是让若萤小小地吃了一惊。
她还以为杜先生家里没什么人了呢,不然,为什么在芦山住了将近三年,从来不见家里有人来探望。
柳静言的出现,补偿了她这两年的来回奔波的辛苦。
早知道有静言的存在,她一定会来得更勤快些。
“你坐一会儿,我陪外祖父下完这一盘。”拈起棋子的时候,静言不忘安抚她。
若萤点点头,目光掠向棋枰。
这应该是静言带来的,原木色的棋盘,陶质的黑白棋子。
朴素无所修饰,恰是最天真的可亲。
这是若萤第一次正儿八经看人下棋。都说认真的人最好看,静言是这样的,对面的杜先生,也是这样的。
很显然,黑白子从某种程度上化解了杜先生的一身孤高狷狂。鹑衣霜鬓的他,这会儿瞧上去居然也有了几分大隐高士的潇洒,挺顺眼的。
静言长的不像他,估计是随了姓柳的那边吧?无论是相貌,还是气质,这祖孙俩都相差甚远。
若萤一次次偷眼静言的侧面,骨血尚未丰沛的少年,轮廓还不是那么分明,一味地很温和。
她在猜,他今年大概有几岁?十三?十五?
却已经行过冠礼了。
这么早行过成人礼的,大抵不外乎两种情况:高门贵胄,或者是诗书世家。
静言有可能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。
若萤回想起了那日追寻杜先生下落的几个人。任凭他们穿的常服再寻常,仍旧掩藏不住那股子骨头里散漫出来的贵气。
有钱人,只能称富,未必就担得起“贵气”二字。清贵的人,也不一定就是有钱人。
所以,真正称得上“富贵”二字的,普天下也不是俯拾皆是。认真排起来,并不困难。
富贵人家的孩子成人早,是因为家族的责任感和荣誉感使然。只有成了人,才会有资格谈什么“修身、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,才有权利被允许参与各项家族与社会事务。
受到那么富贵逼人的人的关注,杜先生的来历不简单,静言的背景也不会很单纯。
要这么推断,静言早早成人也就可以理解了。
那么,婚姻对象也差不多给提上日程了吧?或者,已经有了确定的人选?
只是可惜得很,此时此刻,她没办法从他的表象上,捕捉到这方面的蛛丝马迹。
没有人比他更适合白色了。
一袭素绢白色卷草纹直身,腰间束着豆青色宫绦,上系着一块白色莲型玉佩。
一个半新不旧的菊花纹宝蓝香囊,上面并没有绣什么花样子,也没有装饰性的穗子,就是简简单单一个香囊,却一点也不难看。好像任何东西,都只能作为陪衬出现,无法夺取他的光华。
微微卷着袖子,玉腕素手,十指修长如笋。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,并不见讨人嫌的长指甲。
若萤不觉就看呆了,心想也只有这双手,才配得上这个人。
哦,不对,应该是,也只有这样的人,才配有这样一双手。
她不觉地瞄向自己落在膝上的双手,跟鸡爪子没啥太大差别。
她不禁心生懊恼,心想,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些事儿呢?姨娘和大姐她们,总是要求她像个女孩子样儿,注意一下穿衣打扮,她还嫌她们啰嗦。
现在看来,她们才是正常的人,也比她懂的多。
养兵千日,用在一时。哪怕临阵抱佛脚,也好过什么准备都不做。
对于初次见面的人,第一眼很重要啊。
静言倒是给了她一个近乎完美的形象,她呢?
她自嘲地抽抽鼻子,然后嗅到一缕清苦的药香,确认是从静言的身上沁出来的。
她一下子就想起端午节所见的那几个药包了。
那样清丽的字迹,应该就是静言留的。
这么说来,她跟他竟是错过了一次?
美丽的端午节,浴兰、解粽、斗百草,榴花吐艳,射柳击鞠;画额避毒,彩丝续命。广殿肃而清气生,列树深而长风至;日斜吾事毕,一笑向杯盘。
相逢,就该在这么美好的日子里啊。
“死都死定了,看不出来?不服气?”
杜先生的不耐,破坏了若萤的遐想。
她赶忙摄回心神,看向棋枰。
杜先生并不因为有外人在,就对静言假以颜色:“以后要顶门立户的人,怎么这么黏糊!输就是输了,痛快点儿承认会死人吗?”
他这个人,不说话的时候,看着挺正常的。一开口简直就是要噎死对方。
改天碰到个混的,看不吃大亏!
静言谦恭如常。也不知是涵养太好,还是经常这么给训斥,早已经麻木了。
若萤却暗中替他不忿。
杜先生为老不尊,仗着年纪大、资历老,就可以所信所欲地斥责后辈,这一点,跟钟老太爷太像了。
问题是,若萤打心眼儿就不喜欢那个拿腔拿调的祖父。
不就是下个棋吗?好心好意陪你解闷儿,怎么倒陪出不是来了?
这种人,活该一个人寂寞。
她就是不会,她要是会下棋,拼个鱼死网破,也势必要杀杀他的威风。
下棋难道比拉犁扛活还辛苦?她偏不信这个邪。
见她感兴趣,静言就给她讲解一些基本知识,从“角”、“边”、“肚皮”说起。
“说白了,就是抢地盘吧?”
若萤渐渐地开了窍:“假如说,这一步不这样走,而是这个样子,可以不?”
说话间,将棋局一步步往回推演。
“随便你下到哪块地里,都是长不出粮食来的。”
杜先生捋着胡须,斜睨之际,尽显轻视。
“啪!”
几乎是跟若萤同步,杜先生利落地予以还击。
若萤撩起眼皮掠了他一眼,心想这要是汪大胖,这会儿她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怪。
那样子,简直太欠揍了。
“下棋就好像打仗,应该也适用各种兵法吧?”转头继续跟静言讨教。
静言沉吟了一下,轻声道:“没错。”
若萤灿然一笑,心中豁亮。
兵者,诡道也。
老实人斗不过流氓。你守住了仁义退避三舍,却不料对方根本就是在使诈。
从来胜者为王,败者成寇。过程固然精彩,结果却是最重要的。
为了达到既定目标,可以声东击西,可以围魏救赵,可以舍身成仁,可以李代桃僵。
孔子批评过,说春秋无义战。事实上,从古至今,凡战争,又哪里有什么仁义之说?不管是带硝烟的,还是唇齿之争,拼的不过就是个人心。
如果当真是“棋如人生”,那么,她大概知道该怎么做了。
跟杜先生相比,静言实在太温和无害了。但是他是否明白另外一个道理:有时候杀人即救人?
杜先生许是在山上住得太久了,太过压抑,行动间不觉就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宣泄意愿,好多地方走得嚣张跋扈,简直就是咄咄逼人、欺人太甚。
静言尊重他是长者,逆来顺受,不惜放下男儿自尊,任由他在人前践踏,只为博他一时痛快。
这种付出,她可做不来。
说实话,这两年山上山下这么跑着,她也是不大情愿的。要不是冲着母亲的面子,他杜先生就算饿死在山上,又跟她有半文钱的关系!
他杜老头儿有怨气,她钟四郎也不是泥塑的菩萨。
吃了喝了家里那么多东西,他又给三房带来了什么帮助?
他是不是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?
有个词儿叫做“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”。
有个词儿叫做“滴水之恩,当涌泉以报”。
还有个词儿叫做“将欲取之,必先予之”。
他一个读书人,所读过的书莫不是都念进狗肚子里了?
所以,这种人一定要适时地让他清醒一下,明白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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