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八十三章 入水
周天之内，鳞毛羽昆，通灵开智，妖形乃成。
世间万物灵智一开，即可成妖，而妖亦分族类，亦有强弱，强者为一族之王，具极大神通，甚至能于天地间开辟妖境，成闭藏之地，自生造化。
如今的万妖境，乃是千万年间妖族大能所辟，外有铁围山周匝如轮，内有星湖聚天地之灵，其间以族类分野，境域众多，不可胜数。
嘉木灵君的碧野庭，便是她以灵力开辟的修炼场，其间生生造化，皆出自她心意，可谓这方天地的主宰。
“而我这方天地，不过是万妖境中无数空间中的一个，看在那榆木脑袋的面子上，你们这群小毛虫在我这里可保无虞，在其他妖怪的地盘上，说不定就是人家的一盘菜了。”
灵君笑嘻嘻瞟了一眼言崧，那双碧绿的眸子带着一丝戏谑，这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狡黠的人类少女。
言崧略一沉吟，重新恭敬一礼：“还请灵君指点迷津，晚辈感激不尽。”
她碧眸流转如春水，却是一一扫过那几十名肃然默?立的极天宗修士，突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，姿态优雅的抬起白皙的玉臂，那手臂伸展得很长很长，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之下，越过数丈之远，纤细的手指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拉长弯曲，如触须般在人群中游弋。
比起从一开始就丑陋狰狞的妖物，美丽的少女瞬息间现出这犹如噩梦的姿态，更让人从心底生出恐惧来，见此异象，有胆小的女修惊叫连连，男修也忍不住结印的结印，祭法器，抽兵刃——
“不可妄动！”言崧厉声叫道，他双眸如电，一扫之下，积威甚重，当即令那些忍不住要动手的弟子们停了下来。
除了手臂如藤蔓般向人群伸展外，嘉木灵君身形依旧曼妙娇美，言崧话音方落，她便收回了手臂。
在她面前，一只原本威猛的霜纹兽瑟缩如幼猫，一条三丈灵蟒亦盘旋成团惊骇不已，不知何时她竟从人群中将这两只灵兽摄到面前。
众人面面相觑，高微咬了咬牙，上前一步，手臂却一紧，转头看时，只见杨缨皱着眉头，缓缓摇头。
这点小动作哪里瞒得过嘉木灵君，下一刻，高微的身体轻飘飘的飞了起来，落地时正好掉到呼噜旁边，她目光一转，只见班雅也呆呆站在玄瞳身旁，顿时心中一紧，升起不祥预感。
“霜纹兽，黑水森蚺，真是稀罕的品种，小家伙们，愿意留在万妖境中么？”嘉木灵君碧眸生辉，笑意盈盈的看着呼噜和玄瞳。
呼噜趴伏在地，双耳紧贴头部，胡须一颤一颤，闷叫一声，而玄瞳长信吞吐，发出微弱的嘶嘶之声。
“不愿意？都不愿意？”她瞥了眼高微，又看了看班雅，“是因为她们么？魂印，血印，算不得什么，杀了她们就能解除了。”
一句轻飘飘的“杀了她们”有如一记无声的雷霆，灵压如山如岳般向两名少女当头罩下，原本纯净宁和的木灵之气无情的向内挤压她们的身体，下一刻她们就会暴死当场。
与此同时，另一股奇异的灵力陡然出现，虽无此威势，却精纯无比，瞬间吸引了碧森庭主宰的注意。
“咦？”
嘉木惊讶的叫了一声，灵压倏忽消散，而高微和班雅已然被这沛然巨力压得面色苍白，摇摇欲坠，此时压力一失，两人顿时软倒在地。
“青龙之息。”美丽而致命的木妖少女抬起下巴，冷冷看向言崧，而后者手上托着一团凛凛青光，神情淡然，似乎根本没有感觉到对方那充满威胁的逼视。
他略一颌首：“不错，正是青龙之息。”
“那榆木脑袋竟然连这个都给了你，”嘉木讥诮一笑，“不过，你以为用它来对付我有用么？”
“晚辈不敢。”言崧微微一笑，态度不卑不亢，“但晚辈职责在身，务必要护同门周全，这二位师妹并无得罪灵君之处，还请灵君高抬贵手，放过她们。”
“你说放就放？我岂不是太没面子了么？”嘉木长眉一抬，眼风斜斜扫过在场所有人，她宜喜宜嗔，风姿媚人，但众人皆见识过方才那可怖一幕，此时均是全身一冷，觉得这女妖喜怒无常，真是平生未见的可怕妖怪。
言崧又是一笑，略为躬身：“灵君说笑了，我等晚辈岂敢冒犯灵君威严？解铃还须系铃人，若灵君之怒因这两只灵兽而起，不如问问它们自己的意思再说如何？”
他声音平和清正，话语又颇有道理，闻言大妖少女目光流转，重新看向面前的一猫一蛇。
“哎，你们也是妖族，为何甘心与人为奴？不如留下来吧，万妖境中同族无数，更利于修炼，将来若有成就，兽林封王，自开灵境，号令诸妖，一呼万应，何等威风何等自在，岂不比跟着这些个短命鬼强？”
就算妖族比人类寿命长，也不至于当面叫我们短命鬼吧……高微闻言暗哼一声，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实话，还是觉得有些郁闷。
她看了班雅一眼，却见那姑娘面色苍白，一脸委屈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，却强忍着没掉下来，便伸手拉住她的手，用力的捏了捏。
高微没有看呼噜，也没有在意识中和它交流，嘉木灵君的提议对任何灵智已开的妖族来说都是极具诱－惑的，若易地而处，自己说不定都会心动，身为霜纹王兽，选万妖境确实比跟着自己这个“短命鬼”要强。
她正默默的想着，却听一声熟悉的咆哮，那声音中充满了不羁与坚定，她愕然抬头，却见呼噜也正看向她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出小小的人影。
高微笑了，意识中传来呼噜那一如既往臭屁傲慢的声音：“愚蠢的人类，要是没有本座你早死了八百回了，哼，蠢成这样，没有本座你可怎么办！”
傻猫！嘉木灵君冷笑一声，再看玄瞳也游动到班雅身边，笆斗大的头颅乖顺的放在少女膝上，她撇撇嘴：“都不愿意留下？哼，太年轻，太天真，还不知人心险恶，罢了，妖各有志，今后若是短命鬼死了，你们再回来吧。”
说罢，她玉臂轻抬，两道青光分别飞向呼噜和玄瞳，瞬间化入它们身体之中，随即，大妖意兴阑珊的摆摆手：“虽然开了灵智，修为还是低微得紧，连横骨都没化，说出去都丢人，哼！”
“打扰灵君清修，是晚辈的不是。”言崧收起青龙之息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：“只是借道一事，还请灵君指点。”
“真是固执啊，和那榆木脑袋一模一样呢……”嘉木灵君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，懒洋洋道：“万妖境是什么地方？想来就来，想走就走么？还借道，哼！看在他面子上，最后指点你一次，鳞毛羽昆，各有封疆，星湖莫入，灵眼通之。”
说罢她长发无风飘飞，不耐烦的挥挥手：“滚吧滚吧！屁大点的事儿，别再来烦我！”瞬息之间，碧树成烟，灵气飞卷，众人眼前一花，霎时被送出了碧野庭。
灵气漩涡渐渐平息，嘉木灵君伫立碧树间，也不知在想什么，虚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。
“阿碧，你对那人还是余情未了么。”
嘉木抬起头，碧眸如凝寒冰，声调平平道：“我本草木，岂有凡情，既然无情，谈何余情？”
“若无余情，又何必指点那人门下弟子，教他借道万妖境呢？”
“嘿嘿！”嘉木冷笑起来。
“阿碧为何发笑？”
“笑你们揣着明白装糊涂，我送这群小毛虫进去，不正中尔等下怀么？明河，阿蛮，绀云，灵罗，你们一向主战，如今可不是送上门的开战借口么？”
随着她一一点名，四团幽光出现在她面前。
“人妖之间，必有一战。”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。
“但不在此时。”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说道。
“所以他们还不能死。”第三个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之意。
“不过，可以趁此机会，往里面插几个钉子。”第四个声音笑得很欢快。
嘉木翻了个白眼：“无聊！”
灵光涌动，高微突兀的出现在水中。
一股冰冷的水流向她涌来，她并不慌张，顺势被卷入其中，神识也融入水流之中，感应到身周百丈之距，有一活物，正向她游来。
那活物来得好快，瞬息间已破浪而至，张开血盆大口，向高微咬去。
凌冽的寒气附于利刃之上，冰霜凝长剑，少女手腕一转，寒冰锋刃所向披靡，那不知名的水怪被她一劈为二，浓稠的血液在水中荡漾开来，令原本便不甚明亮的水域变得更为晦暗。
一招毙敌，高微却暗道糟糕，血气引来了更多的水怪鱼精，正蜂拥而至，她连忙结起手印，水灵成环萦绕在她身周，只一晃，她的身影便蓦地消失了。
再次出现时，她依旧在水中，不知怎地，这片水域广大无边，亦无上下左右之分，该如何出去，啊……高微皱起眉头，突然想起一事。
糟了！含章，含章在哪里？
一思及此，她心中一沉，含章还不到八岁，尚未修真，仍是凡人，若是也被传送至这茫茫无边的水中，只怕已凶多吉少。
含章，你可千万不能有事！高微咬了咬牙，祭出真如镜，灵气毫无保留的注入其中，明镜之光煌煌耀目，霎时向四面八方射去。
真如之性，生灭随心，明镜照影，坐观动静。
她全力施为真如照影之术，根本不管此举有如林中举火，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水域中暴露了自己的行藏，她心中焦灼如焚，只求在尚未酿成惨剧前，找到那全心全意相信她的孩子。
真如镜的光芒在水中如灯塔般明亮，由近及远，高微身周十里之内所有动静皆被照入镜中，又为她神识一一探查筛选。
不在那里，那边也不是……
幽暗的水中光芒浮动，无数双眼睛看向那明亮之地，憧憧暗影从四面八方涌来，有庞然大物般的水怪，也有细小却危险的游鱼，它们的眼中混沌一片，毫无灵智，大小不一的眼珠上反射着名为贪婪的光芒，它们不知道那里有什么，只是凭着本能，向着光，游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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